2013-10-02

兩個誠實男人‧一部誠懇之作 ──易智言、陳大璞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林特 [CUE電影生活誌]2011年11月號

52歲的易智言與44歲的陳大璞,頻率接近的兩人,在1999年拍宋楚瑜形象廣告時初識,短暫合作後易智言立刻投入《藍色大門》製作,陳大璞則轉戰新加坡,直到2005年電視劇《危險心靈》,30小時的戲要拍大半年,易智言堅持找信任的人共事,於是雙方展開第二次合作,系線就這麼愈繫愈緊。5年後,陳大璞籌備首部劇情長片《皮克青春》,易智言義不容辭擔任監製,訪談間,標準嚴苛的他說出「我想大璞可能是40歲這代最好的導演,能力、感性和劇本書寫力都超過同儕520分,他是可以被期待的。」一位是誠懇的老將,一位是率直的新秀,致力於剔除各種花俏修辭,甚至陳大璞帶有些恍然地說「好像有點太誠實了」,而正是在天花亂墜的年代,我們特別想謝謝那些願意不合時宜之人。


從廣告攝影到電影導演,這是一段什麼樣的歷程?
陳大璞:沒有原本想像的那麼簡單,以往都是看人家做,等到自己要做還滿難的,很多東西都有學問在,中間來很多問題都會問易導,他都會給意見,但我也沒有全部聽啦,因為有些真的做不到。易導只說要拍就快點,過45歲就不會再想拍,太辛苦了。

做為本片監製,易導給予最大的幫助是什麼?
陳大璞:我們常講他是精神導師,去南部拍片前一天我打給他,他就說:「要好好拍唷,南部很熱我應該不會下去探班。」中間好像通過一次電話,直到拍完回台北他打來,我很驚訝,沒想到他還記得,很感動。易導不太干涉我們想做什麼,但發展劇本時會提出意見,演員選角也會。

易智言:監製是還滿詭異的位置,你沒在做又一直給意見,很像人家開車你叫他左轉右轉,這樣很討厭,我是導演都很討厭管太多的監製。因為沒有參與過程,我給他們的意見都是方向性的,我不管對大璞還是公司旗下人員都說「覺得對就去做」,大不了就是演好演壞、拍好拍壞,如果從電影觀點,或從自己生命觀點看,都是一個過程,在乎電影要賣、要討好觀眾,做這個行業當然要配合商業觀點,但不要忘了個人的觀點,新導演或藝人常常會因為商業或其它觀點去覆蓋了個人的生命意義。自己十幾二十年走過來,我很清楚這塊,自己當時覺得很重要的事情現在看來都不重要。比喻成長輩的話我應該是很放任的長輩,如果是他在跟我拍《危險心靈》的時候,那是我的東西,為了電影作者觀點,我是非常嚴格、充滿細節的,我希望大璞對自己充滿嚴格和細節,那我就不用再加給他,那個態度就是尊重開車的人,我相信他們會有某種自律,我教得太厲害、把關得太嚴,他們做得再好,頂多是再出現另外一個我,那我覺得這樣挺無聊的。

易導看好大璞做導演的潛質為何?
易智言:他的基本功夫很扎實,因為長期訓練,他自己也用功,我碰到很多導演只會想邊邊角角的東西,對整體沒有哲學性的思考,那很糟糕。導演是領導者,要有很完整的架構,那些都很抽象很哲學,我覺得他這些都有,但他拍廣告拍久了會過份nice,會考慮別人在想什麼,不是說不要考慮別人,但不需要把別人揹在身上拍片,變得綁手綁腳,可以野一點、自在一點,那會比較是人的本質。

陳大璞:第一次拍長片會擔心害怕,會盡量找安全的規範走,他們看完就說「為什麼跟你做攝影時感覺不一樣?」電影這東西自己接觸才發現它好複雜,自己做就變得更小心,擔心把東西做壞了。

易智言:我舉個例子,我和他拍《危險心靈》的時候,我們覺得攝影機要稍微晃動,像記錄一樣,我們還是用拍戲的方法拍,這些觀點提出來是出自戲劇本身,當然製作單位、電視台會非常擔心,因為晃、因為用DV,都不是所謂現在大家同意的工業規格,他們都會怕,製作人、電視公司、頻道,他們考慮的只有播出規格,那你要揹這麼多人拍片嗎?還是你可以相信自己的決定?如果是拍廣告我就什麼都好,懶得跟你吵,可是拍戲劇我會花大量的時間說服、保證,甚至是不切實際的承諾。

青少年題材易導一直處理得非常精彩,大璞在《危險心靈》的合作當時是否有受到任何感召或鼓勵?為什麼選擇這個題材做為第一部導演作品?
陳大璞:可能是因為我的青少年時期很無聊,覺得別人的好有趣唷,想要還原這些東西,一方面我覺得成人的世界對我來說太複雜了,跟小朋友在一起好玩一些。

易導經常起用新面孔,也發掘不少具代表性的優秀演員,兩位這次在素人演員挑選上有何想法?
陳大璞:這次易導說不好的我都用,其實易導選出來的都很有觀眾緣,那時候我們想,「以往都是這樣,這次是不是可以不要?」也不是刻意避開,就沒有照易導給我們的想法,反而去找從小就有這樣技能的小孩或者是熱音社員,整個片子沒有帥哥美女。後果要自己承擔,我也是這樣想,這些都是人生的過程,都已經做了,會有什麼影響以後再說,不做不會有答案。

易智言:我後來拍的都是青少年的東西,我受不了言承旭在演高中生這種狀況,你看《藍色大門》的陳柏霖、桂綸鎂就是不一樣。我沒有很喜歡拍新人,新人也很煩,我希望素人經過這個之後變成明星,很多狀況是導演用過一次後,導演變明星但演員還是素人,台灣很多這個現象,把素人變明星要增加很多功力,所有人都在後面運氣,我拍素人一樣在現場規定他們怎麼走位,要求是一樣的。我一向的哲學是喜歡這個人才能跟他合作,何必自找麻煩,不然每天都不想起床。你看陳柏霖、桂綸鎂、黃河、范植偉都說好像我比較會帶,不是我比較會帶,我非常確定的是我給他們的腳本是好的,所以我花那麼多時間在腳本上,都是在想演員怎樣可以不傷腦筋,用做得到的方法演出來又有力氣,這樣出來就會變明星,台灣不是缺少有才華、潛力的年輕演員,台灣是沒有把演員變成明星的劇本,台灣電影太多一片演員,沒有留住是因為電影角色沒有留下來,怎麼說都是劇本。

易導對作品講求誠實,大璞認同嗎?這件事如何在《皮克青春》裡被貫徹?
易智言:有呀,這有表達他想說的,是他想跟世界溝通的那就OK了,我最怕的電影就是講廢話,或講一堆謊話,或是媚俗的,觀眾想聽什麼就講什麼,當然電影是商業這我不否認,即便是商業廣告,也分得出來是誠實的廣告還是只想賣商品的廣告,怎麼會覺得觀眾看不出來呢?是騙人還是真的有心的電影,一看就看出來了,台灣電影大部分都是講媚俗、討喜的話,電影如果是誠實的電影,觀點要從創作者出來。

陳大璞:我感覺有些部分有點太誠實,我對情感的認知是很多不會表現在外面,拍片時就覺得那些情感的表達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樣子,處理時沒考慮到觀眾接受程度在哪,太樸實,沒有刻意把太多形容詞加在上面,後來加上張藝的配樂剛好是個平衡,配樂以往都是朝影片的情緒走,這次沒有完全按照腳本,有時候會刻意分開,因為接受一個訊息到心裡會有很多面向,我們試著把音樂當一個表演者,不只是襯在劇情裡面。做這部片試著把以前學到的東西反面思考。

剛剛說到情感,片中做到最誠實的表達是什麼?
陳大璞:很單純的親情,行銷覺得要做得像青少年熱血片,其實這片核心是父子關係,青少年的熱血是反映到這個中年父親以前的遭遇,用他兒子點出來,我們沒有用flash back。易導看完說還可以,滿誠懇的,概念是把精神放在爸爸身上,表現放兒子身上。

易智言:我舉個例子,裡面看到的王柏傑或者孫自佑,那是標準製作公司思考,他們出來你覺得會增加幾張票?做導演要有total picture,在不影響大局的時候加入這些東西我馬上答應,但有些會影響到,如果自己腦袋裡沒有概念的話,電影會散掉。

20年來台灣學電影的都在拍廣告,或是只能做廣告,現在拍片機會相對多了,待過廣告界的兩位,如何看待這一批同是廣告轉電影的導演?
易智言:轉沒有問題,但是要更用功,因為到底是不一樣的東西,現在不只是廣告導演轉,歌手也轉,立委也在拍,如果誰都可以轉導演的話,第一個代表的是台灣很活潑;第二個是電影沒有被視為專業。台灣有3個東西沒被當成專業,第一立法委員,第二選美比賽,第三電影導演,所以我們跟他們兩個同等級。

陳大璞:我覺得都是影像的東西,某些技術一樣,但整個概念不一樣,從廣告轉電影問題會大很多,講一個故事和講一個感覺不一樣,廣告都是狀態不是故事,思維不一樣,自己要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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