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26

Day 10:二0一四英法紀行

2014/1/10

行前淘到一本近10年前出版的《巴黎迷路風情》,由一位日本老先生稻葉宏爾所著,非常細膩深入或可稱冷門的街巷導覽,完全對我胃口,這趟巴黎行程便幾乎全按此書安排。

也所以首站就去了第二區的古蹟Galerie Vivienne,拱廊街是一種比起什麼都更像時光隧道的東西,絕對能讓人相信自己正呼吸著快要200年前的空氣,店鋪裡的老闆客人個個都有超越時空的優雅氣質,他們會用怡然自得的眼神告訴你,年份在這裡是沒有意義的,品味即永恆。

胃裡的韓式便當還在消化,特意繞到出現在所有電影史書第一章第一節的Le Grand Café Capucines,1895年全世界首次放映電影的地方,咖啡太貴,於是僅在門口海鮮櫃旁留影矣;接著胡亂走一通,最後抵達入夜後很熱鬧的Montorgueil街,為的是1730年開業的糕餅店Stohrer,夥計得意地說他有朋友在台灣開餐館;同時又受不了臨近義大利熟食店的誘惑,結果花了一千元台幣買兩盒小菜,結帳時一聽聞金額,便與友人近乎崩潰地大笑。

往Les Halles去看一眼在地下室的電影院Forum des Images,然後是寒風不斷颳出鼻涕的羅浮宮以及油膩稠厚的烤豬腳加洋蔥湯,餐後附贈的豬頭造型蛋白霜甜點,後來在房裡擺了好多天才丟掉。


2014-09-25

Day 9:二0一四英法紀行

2014/1/9

乘歐洲之星在巴黎北站下車,沒幾步路才到計程車招呼站,即刻就拜會了巴黎名產──乞討的吉普賽老婦;停在路中間招呼我們上車的司機,著挺拔皮外套與紅色長褲並配戴長圍巾,在台灣已經是打歌服的程度;開往聖母院的一路上他都興高采烈講著手機,窗外陰灰微雨,而我興奮莫名。

預訂的民宿套房在一棟十八世紀的老房子裡,甫推開一樓的厚重大門,就有撲面而來冰冷卻溫醇的木質馨香,燈光昏昏暗暗的,樓梯窄小但磁磚樣式極好看,房間頂上是那種歐洲普遍外露的一條條平行木樑,安頓好行李已是下午45點,卻突然湧上一股懶散心情,而暫時的確也想不到,還有什麼能比在巴黎的午後賴在這樣的房子裡不想出門更奢侈之事。

在巴黎有位沒見過面的友人Z,是前些時候合作的寫手兼攝影師,兩個月前他把我們的電影書送給應邀至巴黎講座的賈樟柯,附帶跟他說這書的主編他應該見過,沒想到他竟立刻答出是在釜山,Z告訴我時,我詫異之至。Z捧著我帶給他的好幾本書和伴手禮,熱切地帶我們往電影資料館去,儘管很扼腕地已過開放時間,卻幸運巧遇鎮館之寶尚保羅先生,特徵是雙腳交叉站立以及永遠提著一袋裝有飲料和乾糧的塑膠袋,暱稱為plastic man,才剛被拍在一部電資館紀錄片裡的他,傳奇指數大概等同於巴黎的李幼鸚鵡鵪鶉。


終於巴黎,以前對這座城市老沒什麼多餘綺想,不過是覺得,難道還能比電影裡的更美嗎;後來才知道,不是美的問題,而是魔力。


2014-09-21

寂寞寂寞不好─《共犯》

就皮相看來,《共犯》是張榮吉導演之路上,從起步的紀錄片(他曾在2006年以《奇蹟的夏天》獲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此片與其師楊力州合導)發展到劇情短片,並在正宗台式小清新風格領域取得亮眼成績的《逆光飛翔》之後,一個大動作轉向商業類型的重要嘗試。

然而《共犯》的整體製作中,最到位、最成功之處,確實也就僅限於皮相的形式風格和商品包裝,它有外型秀異的男孩女孩年輕演員、精心設計的美術攝影、與劇情呈高反差的輕快活潑配樂,賞心悅目綽綽有餘,但如果觀眾期待它是台灣版的《告白》,或者近期上映的同一導演中島哲也再度重申校園霸凌題材的《渴望》,那麼一旦探深了影片內核,或想尋嗅出懸疑獵奇氛圍中的角色戲味,卻很可能感到失落,因為,《共犯》精緻花俏的外殼底下,好像有點空空的。

其實《共犯》有很好的起步點:三名學生像祕密結社一般,一起追查謎樣女同學的命案線索,可惜查著查著焦點就渙散了,原本最抓人目光的主線,竟然斷在尷尬的影片中間,觀眾的情緒自此跟不下去,只剩一頭霧水,其餘的筆墨皆誤放在不那麼重要的邊邊角角,理應傾全力鎖定到底的性格動機,便這麼半途淡出而無法推向極致。

每到這種時候,就不免感嘆此類能將極端人性與感官風格一併推到塔尖又超完美執行、主題雖然偏鋒卻也成熟到自成流派的作品,往往都出現在日本影視產業,鄰近的台灣一直試圖仿效但總是不得要領,接下來的說法可能很政治不正確,可是像這樣死命往小容器裡(如國高中校園)填塞偏頗價值觀炸彈(各種先天或後天之惡)的偏激程度,似乎就真的只有曾經入侵過別人國家,事後還不想承認的種族辦得到,中華民族恐怕就是人太好了。

《共犯》說穿了是要描繪一種青春憂愁,一種寂寞殺人的冷冽感,只是台灣環境與創作者們仍洗褪不去那份經年累月的溫和,就算安排死了人、撒了謊,訴說的語氣還是那麼淡淡的,不動聲響。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4-09-09

【活得像一部電影】 生活在城市,我們需要一副有色眼鏡。

[My Plus加分誌]2014年9月號

還很年輕的時候,總希望事物黑白分明,嚴格追求真相、在乎道理,急於把視力矯正到堪比高清螢幕的精銳度;年紀稍長了,卻寧可世界朦朧失焦,哪怕沾染各種曖昧色調,都好過禁不起逼視的生活繁瑣。一副能夠變造真實的有色眼鏡,於是成為必要。

給生活掛上有色眼鏡的,那叫電影。「色」的基本要有攝影機配備濾鏡,更進階的則是作者觀點,或稱美學;然而最關鍵的,是來自恨不能從貧乏日常掙脫的一份逃逸之心。逃逸有很多好處,無論是走向異文化,或讓異文化走向你,一旦遠離原屬族群,轉換視角和心境後,感官不僅增色而且還大大膨脹,變得既不敵視鄰人也不再唾罵社會,變得願意與生人親切交流。這麼說來Woody Allen即使在巴塞隆納,在巴黎,在羅馬,仍不改他紐約客尖酸刻薄的原因只有一個:戴著西方看西方,鏡片是太過銳利的透明。

那麼,讓我們試試東方款式,戴上一副侯孝賢,整個巴黎便都靜止下來了,只剩一顆《紅氣球》在街道遊盪,自半空中不動聲色凝視著,旁觀Parisian所未感知的如常;婁燁的《花》,中國女子旅居所見的巴黎,讓人詫異那和Bertolucci《巴黎初體驗》裡的還是不是同一座城市;或者掛上蔡明亮,這副眼鏡的色度可能稍微深了些,《你那邊幾點》和《臉》片中,巴黎的觀光性質被全數剝除,鏡頭反映的已不是對異國風景的捕捉,而是與記憶糾結的私人潛意識,以及一組組難解的成長符碼。

再瞧瞧美洲,先掛上岩井俊二,以他首部英語長片《吸血鬼》來瀏覽加拿大,透過這副滿佈東洋憂愁的鏡片,死亡美學被強套於北美人民身上,呈現文化撞擊的違和感;至於橫越美國五大州攝製《我的藍莓夜》的王家衛,他就是自己那副從未摘下過的墨鏡,Jude LawNorah Jones不過成了說英語的梁朝偉和王菲。

如果需要重新看待習以為常的亞洲,就戴上Sofia Coppola吧,《愛情不用翻譯》裡,東京的漫天霓虹再也不是消費主義過剩物慾的淵藪,奇裝異服的宅男腐女也不象徵深不見底的孤獨,它們都只是生命力的展示,為搧動老漢少婦及時行樂而敲的邊鼓;或者,撿起角落那副蒙上灰塵的Jean-Jacques Annaud來戴,《情人》裡湄公河的水愈發混濁,西貢蒸溽的暑氣更加暗淡,藉由異國男女的苦戀,將已然潦倒的國度一氣推向極致的悲劇美;再不然,索性就掛上Todd Phillips,在《醉後大丈夫2》一片濃重的色彩雜點中,與3個醉漢一同被粗野張狂的曼谷吞噬;而倘若謠傳了4年的《上海,我愛你》真能開拍,透過西方導演們的鏡片風采,物慾橫流的上海也許會變得怡人可愛。

別透過有色眼光看人,但要確保戴上電影的有色眼鏡看城市與人生。不知道Luc Besson《露西》裡的台北,能不能讓我們對自己多點想像。

2014-09-05

宏大的是情感,而不只是製作規模─《軍中樂園》

上週,看過今年個人期待度前三排名的這部台灣電影,頗為驚訝,因為它存在兩方面的期待落差:一、按照導演鈕承澤過去慣例,包括《艋舺》的美術雕琢與華麗打鬥、《LOVE》開場12分鐘的一鏡到底,新作《軍中樂園》似乎順理成章該有些運鏡或調度技法上的新嘗試,但全片竟是如此樸實,沒耍任何花招;二、電影宣傳中,主打著行軍操練、小紅短褲們咬牙受訓等畫面,但正片裡實際描寫軍旅生活、階級生態的筆墨,卻遠遠低於對特約茶室(俗稱八三么)尋歡官兵和侍應生群像的刻劃。驚訝之後的結論是,儘管《軍中樂園》並非宏觀格局的戰爭史詩,而是以軍備後方青樓為中心的小人物故事,但我願意稱它為一部情感大戲。

撐起情感軸線的主力,還是落在飾演「老張」的陳建斌身上,基於導演自身生命經驗(其外公與父親之身分),「老張」這個隨國民黨軍隊退防台灣,守著政府空頭支票,只一心期待歸返的士官長角色,相較同樣身不由己的性工作者──背負創傷的阿嬌(陳意涵飾)和交換減刑的妮妮(萬茜飾),是塑造得最為飽滿的一個,他的思鄉,他的無奈,都極具說服力地令觀眾與人物同悲,並也挑起了外省第二、三代緬懷父祖輩的尋根情結,至少我是。

然而,在讚許這位中國大腕表演厚度的同時,對本片其它參演者倒又引發另一個聯想:往往台灣演員有過一次出色演出後,同樣形象很容易在短期內重複出現──奔向海邊與露屁股的陳意涵如《閨蜜》、霸凌軍中學弟的施名帥如《白米炸彈客》,更勿論自《艋舺》以降,每逢大片都必有痛哭流涕戲如《血滴子》的阮經天。顯然,要培育出能夠獨撐全局的電影明星,不僅演員自己要力求突破,恐怕更得仰賴創作團隊的想像力及慧眼。

最後,除了剖視過往大時代的切片、理解歷史所造就的族群面貌之外,容我再為《軍中樂園》添上一筆值得觀賞的理由:近日網民們正爭相比較七年級前後段班到底誰比較慘、誰比較被成長過程的時局情勢所拖累,那麼請去看看電影裡50年前的台灣,曾經有多少年輕靈魂被禁錮在那座前線小島,忍受鐵血與霸凌,忍受惡劣環境,忍受被強加於身的空洞盼望,看一名阿兵哥幽幽說出:「為什麼我們都沒有選擇?」每個時代有它的命,也總有它該面對的考驗,要比就比誰能從限制中突圍,別再計較誰比較糟了吧。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