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26

Day 10:二0一五荷比紀行(終)

2016/1/4

長久以來一直對安特衛普動物園心存執念,無來由地認定這幾個字組合在一起就是有種維多利亞蒸氣龐克的潮感,決定要來這個相對冷門的城市,很大部分是基於此原因,另一部分則是圖個親炙美好八0年代的時裝傳奇。不料園內半數腹地都在整修,像在逛個大工地似的,整個早上沒遇到超過3組遊客,但以水族館和餐廳的賞心悅目程度而言,也算值回票價。

旅程最後一天,半卯起來把前面省著的預算花出去,也因為學過教訓而只挑薄風衣買,畢竟上回從倫敦巴黎扛回來的厚料大衣們,在台北都只有掛在收納袋裡的命。睡前在露台遠望城裡的零星燈光,稍加反省這4天過於怠惰的心態,覺得還是欠安特衛普一次認真的遊歷。


荷蘭比利時之行就此畫上句點,真要回溯起來,這趟旅行的念頭是在近10年前就被植入的,當時為了課堂的影像作業,用〈這麼遠那麼近〉拍了支MV,經過無數次的聆賞與分解,歌詞大概也成了咒語不停挑撥著潛意識,「我由布魯塞爾坐火車去阿姆斯特丹,望住喺窗外面飛過嘅幾十個小鎮,幾千里土地,幾千萬個人,我懷疑我哋人生裡面唯一可以相遇嘅機會,已經錯過咗。」201615日的早晨,終於得償所願,搭上一班從布魯塞爾開往阿姆斯特丹的火車,唯一不同的是,該相遇的,我想都已經相遇了。


2016-12-25

Day 9:二0一五荷比紀行

2016/1/3

一早出發去布魯日,就是《In Bruges》的Bruges,行前特地把電影溫習了一遍,導致真正抵達鐘樓時,一直四處張望有沒有美國大胖子想要登樓觀光。古樸的小鎮子裡街巷極窄,遊客數量算是恰到好處,數百年來在這裡的一切也就默默存在著,閒晃了一會兒發現有人潮在廣場群聚,後來在市集塑膠棚下吃熱狗時遇到的阿伯說,那是市長在請大家喝啤酒,7度的氣溫下開始飄起細雨,阿伯澹定表示這樣已經算很溫暖了。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活動範圍只能維持在商店和騎樓內,柯林法洛搭的遊船在這個季節是不營運的,但不知為何乘船處的屋簷下仍坐著若干雨衣人士。選購完巧克力伴手禮後就躲進河邊的咖啡店歇腳,鄰桌客人正專心地在看自行車賽轉播,私以為這種運動賽事的主角其實是風景而非選手,然而歐洲人對於觀賞風景節目也總是比誰都享受。


天候不佳,傍晚便折返回安特衛普,出站時才注意到車站雖有荷槍警察,但完全沒有安檢關卡,當下極度扼腕沒把○○從阿姆斯特丹帶來,畢竟新年期間的非一線城市,入夜之後真的頗沒搞頭。


2016-12-24

Day 8:二0一五荷比紀行

2016/1/2

見識過安特衛普草率與擺爛的一面之後,不禁受到影響而心情開始鬆懈了,預定行程的達標度低於50%,今天僅僅只在中央車站以西至市政廳之間的商業區隨波逐流,既奢侈又懷有罪惡感地跟各國觀光客摩肩接踵,在開滿國際品牌店的街上虛度光陰,什麼跳蚤市場、水上博物館觀景台、雕塑公園、肉販同業工會博物館、MoMu、國際文化中心、雜誌漫畫老店、1884年開業的麵包店等所有做好的功課一概沒實行,最深刻的記憶應該只有被Maison Margiela的熱情店員贈與每人兩支試管香水,小碎步雀躍離開之餘天也黑了,趕緊找到超市買菜回家煮飯。


一開煮便體驗到所謂酒店式公寓的廚房有多麼中看不中用,鍋具太陽春,電磁爐火侯難以控制,洗碗機洗程超長,但打開後實在看不出跟原本的髒樣有什麼差異。另一方面,歐洲浴室最討喜的一個物件就是電熱架,披上使用後的浴巾或是手洗完的襪子,要不了多久就能烘得熱脆脆,相當欣慰能在這間旅館與它重逢。


2016-12-23

Day 7:二0一五荷比紀行

2016/1/1

中午的火車轉點到安特衛普,於是2016第一個早晨就在收行李與清冰箱剩菜的忙亂裡度過,去車站的tram上,對著窗外拍了好長一段移動的街景影片,車體行進中時強時弱的頻率襯在畫面前方,聽著覺得特別平和心安,作用近乎於在哭鬧的嬰兒面前打開吸塵器或吹風機。認真回想這些年到過的城市,好像都有這麼一段平移的光景被我留下:深圳的生化摩天樓群,東京瀰漫髮香噴霧的弱冷房車,北京的水墨色枯枝,香港嚎啕般的傾盆大雨,上海殘夏飄搖的梧桐樹影,愛丁堡罕見人跡的住宅街,倫敦沉默拘謹的磚房,巴黎1204K規格的塞納河岸,然後是阿姆斯特丹被完美陽光親吻的老城區。景致全都鮮明可辨,唯獨分不清記錄它們的到底是鏡頭或自己的眼睛。


從宏偉堂皇的安特衛普車站出閘,由於是一月一日,路上冷清固然正常,但仍可以明確感受到城市等級下降的幅度,站前大街短短的,商家自顧自的生活,沒什麼刻意討好觀光客的意思,這樣一想,竟有點歐洲版羅東車站的味道。由家飾品牌經營的旅館步行五分鐘就到,兩層樓、大客廳、大浴室、大露台,推門出去環視眺望過後,並未得到太多使人打起勁來的刺激,只能將今日最後希望寄託在比利時名物「Amadeus」的無限量豬肋排上,但4人就連解決各自的一份都有困難,畢竟已非年輕小伙了啊。結束晚餐時整座城已陷入靜寂,回程巴士車廂裡,想是跨年夜的紙屑垃圾就在角落堆成小丘,在歐洲遇見如此熟悉的擺爛場面,心理衝擊還是滿強烈的。


2016-12-20

移地而不變的強大作者美學─《記憶乍響》

預告片是挺讓人對劇情摸不著頭緒的,裡頭風格化的車禍畫面把觀眾的猜測帶向了是要解謎母親(伊莎貝雨蓓飾)的死因?還是什麼跟戰地攝影有關的重大祕密?但我這樣提示好了,先回憶一下是枝裕和的家庭劇:一家之中有人過世,這份悲傷激活了家庭成員間的親疏關係,一些陳年愛恨浮上檯面,然後互相衝擊宣洩,最終獲得慰藉與成長。對,結構差不多就是這樣,只要再把日本的市井小民置換成西方社會的知識分子階級就行了。

但隨著時間行進,除了對家庭的描繪,還愈往個體的深裡走。開場是約拿(傑西艾森柏格飾)與妻子在醫院迎接新生兒,這時以為是要著墨面對生命來與去、責任與身分的轉變,而當父親(蓋布瑞拜恩飾)處理完亡妻遺作事宜後跟蹤了放學的小兒子,又以為是要剖析年過花甲的鰥夫心境,結果都不是,中段之後,才明白最被導演關注的,實是那個最年輕的成員──讀高中的小兒子,一個年幼喪母、拙於表達、孤僻敏感男孩的內在糾結。

故《記憶乍響》的主題核心其實仍延續了《八月三十一日,我在奧斯陸》或十年前的處女作《愛重奏》,都是聚焦於正值青春期以及離不開青春期的人物們的存在狀態,不過本片又比上述兩部貪心許多,藉由每個成員的支線碰觸更多子題:哥哥有逃避妻兒、和前女友出軌一條;父親有婚姻中的長年齟齬、與同事的新戀情一條;母親亦有志業與家庭間的取捨困難一條。然神奇的是,即使每條支線的比重不相上下,若拿片長109分鐘除以四,一人篇幅只有不到半小時,但角色深度卻不因此貧乏,反而透過穿插講述,編織出加乘的效果。


導演尤沃金提爾的強大,並非單純在於敘事技巧高明或畫面營造的精緻度,而是他洞察人類思緒與情感的方式,那是一種非常出眾的審美觀,在本片中,絕大多數顯現在母親與小兒子各自的獨白和舉止細節上。如此壓倒性的作者美學,也使得本片即便是他首次離開生長的北歐,將故事背景轉移到說英語的美國紐約甚至美式校園,都能保有自己獨特的質地,絲毫不見走味或變形。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6-12-10

導演生涯路上的第一道隘口─《再見瓦城》

成為長片導演的第五年,趙德胤交出第四部長片,《再見瓦城》自開案以來,在主題定調上即讓「愛情」優先於過去作品訴求的「離散」、「壓迫」等標籤,這首先釋出的訊息是,它會與前三部長片有所區隔,並且一定程度上會是創作與製作的轉捩點。以成品來看,雖然愛情篇幅並未真正多過女主角蓮青(吳可熙飾)為取得身分所經歷的顛沛流離,但對於愛情關係中從屬、支配、不對等的描繪,實有足夠力道,且幾乎都呈現於車上場景:從開場眾人偷渡坐的貨車,到中段阿國(柯震東飾)保釋蓮青後搭的三輪車,再到後段大雨中的摩托車,隨著兩人距離愈來愈近,掌控權也愈來愈往男方傾倒。這部分是舊作中不曾有過的新東西,成效頗佳。

上週在新加坡國際電影節,《再見瓦城》舉行特別放映,先前已經在台北看過試片的我,為了確認某些被指摘的劇情細節,刻意看了第二次,果不其然都是些誤判誤讀、不成問題的問題,但這二度觀影卻看出了其他端倪,趙德胤也自承過的,那就是本片之於一位導演的職業生涯,其實是個重大過渡期的產物,相信較為纖細的觀眾亦會察覺這一點,故而覺得好像哪裡怪怪假假的,但絕不是情節,因為一切確實是從他家鄉鄰里甚至親人的真實經歷改編而來,包括邊境查驗、奔波辦證、憧憬台灣、煮飯連室友的份一起煮等生活狀態的真實性皆不需質疑,真正令人感到卡卡的癥結,是來自當極低成本起家的團隊獲得翻漲五、六十倍的預算和資源時,過去習慣的敘事方法和有預算的製作方式之間不免產生落差。

本片大致維持低成本式的影像語言,而這樣紀實感強、調度不多的長鏡頭,放到製作規格提高的畫面中,便顯得尷尬了;此外主角打工的廚房和紡織工廠,相比當地真實情況,又被美術及燈光佈置得太美太乾淨了,使得觀眾要全然投入角色處境略有障礙。

映後酒會中,據我在各國影人間的探聽統計,最獲好評的是飯店房間出現大蜥蜴的超現實橋段,動物做為藝術片常用的象徵品,可以有力提升隱喻層次,這場戲一方面是張力極佳的神來一筆,卻也有與整體調性脫鉤之虞,然對從業人士而言,這些執導面拿捏的困難度,發生在職業生涯的過渡階段其實又不難理解。


三年前剛拍完《冰毒》時,趙德胤說他正處在深刻反省期,同時為了兩種路線的選擇而煩惱,一是順應台灣本地二到五年週期一部片的輔導金模式,二是繼續低成本蠻幹拍到變成影展老屁股,如今《再見瓦城》至少走出第三條路,未來他的拍片資源也仍然看漲。獲頒金馬獎「年度傑出電影工作者」時他再度向台灣致謝,每次榮譽時刻他總會這麼說,站在這個凋敝時代吾輩台灣原生種的立場,實則也多得了這些棲居台灣並努力往外走的創作者,他們電影事業的路徑與他們自身,都不失為具參考價值的活體標本。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6-11-23

Day 6:二0一五荷比紀行

2015/12/31

行前搜尋了所有城內的跨年活動,但若非門票太貴則就是主打嘻哈電音熱舞趴,皆不合胃口,後來發現一個辦在市中心西北邊、搭火車再轉巴士要40分鐘的某園區廢棄教堂裡的party叫作「Psychedelic NYE in Amsterdam」,和主辦單位初步聯絡後,人到阿姆斯特丹隔天,他們又來訊說搞錯了其實已經sold out,當下立即使用初來乍到的觀光客牌以搏取同情,未料對方竟真的佛心回覆:「因為不想讓任何人失望,所以給我名字我把你們放進賓客名單吧。」每每想起此事,都仍無比震撼於荷蘭人的友善慷慨。

出發去party前的7小時內,先在Leidseplein周遭的家飾店、耳環店閒逛一陣,接著到Albert Cuyp市集採買晚餐食材,或許因為人在西方國度,對節慶鬧騰的感知能力自動放大,出現了童年之後就喪失多時的過節興奮感,加上大蘆筍、大干貝、鮭魚排都是難以置信的平價,整個人業已達到natural high之境地。回到住處遂開始大肆烹調,成就人生中難以忘懷的一頓跨年夜晚餐。

但是沒人發現入夜後大眾交通工具其實是停止營運的,只能搭計程車前往party,一路駛過前所未見亦毫無概念的市郊地帶:大條馬路、大間距的現代大樓、高架橋,並且充滿荒涼漆黑感。下車的園區入口處幾乎沒有燈光,由於所在地鄰近大河且又空曠,氣溫更加冰凍,憑感覺走在黑暗草叢裡的小徑,慢慢才看見遠方營火,還有一間吉普賽風小木屋,招牌好像寫著「Tea House」,裡面的人全都一臉正在神遊太虛的樣子,我嚴重質疑所謂的茶應該更像死藤水那種東西。它的對面就是廢棄教堂,跟票口報了名字,還真的就這麼免費入場了。


教堂空間不大,舞台正面掛了些行星狀的銀幕,時間還早,所以場上僅有零星幾個從服飾到氣質都很奇妙的舞客。待了一會兒,換到室外圍坐在營火旁,被煙燻得又熱又嗆,再回到室內等待倒數,以前從沒來過此類場合,私以為選擇這個跨年行程,像誤闖異世界般見識到正宗的歐洲psychedelic社群,實是一種美妙的靈光乍現的冒險。然後2015年就進入最後10秒鐘,2016年緊跟著來到,全場牆面投放著煙火影像,那一刻好像身在遠離地球若干光年的星際之中。


2016-11-22

Day 5:二0一五荷比紀行

2015/12/30

在市中心範圍內,比起路面電車和巴士,地鐵是明顯弱勢的交通工具,於是特意改搭它去Wibautstraat驗證看看,確實站內與車廂都冷冷清清,畢竟街道景致如此,誰會想捨棄地上風光進入一個全然人造的地下空間?這條路上有幾間高等院校和學生旅館,不過意外不具大學城氣氛,馬路寬寬鬆鬆的,走沒幾步便遇到街角搭起帳篷在賣荷蘭的傳統新年甜點Oliebollen,簡言之即是加葡萄乾的球狀甜甜圈,外微酥內鬆軟,是一種會因成為回憶而增色的食物。從這裡開始步行往Centrum,經過一塊道路以遊樂園碰碰車之車道為設計藍本、幾乎沒有直路的住宅區;跨越一段略具規模的河面,被風吹得皺皺的,無數的立體摺面不斷把陽光反射進眼睛裡來,所有只剩枯枝的行道樹也配合著節奏微微顫抖。

抵達位於阿姆斯特丹法律研究院走廊的舊書市之前,在一處小型的河道匯集轉角望見西沉中的冬陽,這個shot基本像是傍晚從淡水榕堤看向出海口的視野,只是空氣的色澤粒子完全不同,而這一差別,也就有如夢與現實了。此區有些建築緊挨著運河,與水面只隔著窄如摸乳巷的小路,曲曲折折穿越後,找到另一家名單上的甜點店「De Laatste Kruime」,左右櫥窗以一種LUSH式的,或說引誘賣火柴的小女孩把願望用光的風格在展示著糕點,然而實在極美味。路邊嗑完蛋糕,往南移動到Utrechtsestraat的「Concerto」挖二手CD,那是佔地與陳設更勝Disk Union新宿店的大型唱片行,一連打通好幾間內有夾層的店面,屬於進去再出來就已恍若隔世、蟲洞等級的逛點。


附帶一提,前幾天購入的Salvia sage extract恐怕是選了太初階的款式(若非童子之身請勿選購低於15X者),幾天來嘗試不同方法都絲毫無感,而今晚將Blue Lotus沖泡飲用後,則是等不到發效就已經睡著。


2016-11-18

菠蘿蜜飄香的漫長等待:訪導演廖克發

文:孫志熙  [Fa電影欣賞2014第159期]

2006年,甫入學台藝大電影系的一年級新生裡,有張高齡27歲的臉孔,同學皆以「廖叔叔」稱之,他是來自馬來西亞的廖克發。2年後,他的第一部短片《鼠》獲得金穗獎優等學生作品獎與最佳導演獎,其後4部短片《愛在森林邊境》、《花開的夜晚》、《雨落誰家》、《一起去看海》則入圍多項國際影展競賽,首部長片劇本《菠蘿蜜漫長的飄香等待》獲101年度優良電影劇本獎,不過他本人坦言,混雜3種語言的對白,市場接受度是個問題。

身為華僑第4代,廖克發的曾祖父從福州移居馬來西亞,當時家鄉霹靂洲剛從原始叢林開發為橡膠田,英殖民政府大量引進中國勞工;更早來的一批海峽華人已在當地經商通婚,廖克發也從外婆身上繼承此一血統。而對於爺爺身分的模糊記憶,種下了他想用電影述說家國歷史的因,「我的祖父輩都不是知識份子,沒留下族譜或家族史;小時候住的老木屋裡掛著一張祭拜用畫像,但我不知道是誰,家人也不提他的名字,長大後才知道是爺爺,他原本是馬來西亞抗日軍,轉變成共產黨後,因爭取華人權益和國家獨立,死於英軍手下,從此家族就活在白色恐怖中。」目前他正將這段故事拍成紀錄片,欲討論從未被社會正視、也不在課本出現的馬共歷史。

廖克發自小接觸中國和台灣出版品,「學校教簡體字,但老師鼓勵我們讀台灣書。」他曾為了買一本馬奎斯的《百年孤寂》,花2個半小時過海關到新加坡書店,結果又要等一個月從台灣進口。他讀完國民華校後進入獨立華語中學,這類學校完全由華社出資,馬國政府一方面不承認其學歷,「很多來台唸書的僑生都是獨中畢業,因為較認同華語教育,留學第一選擇就是台灣。」另一方面馬國大學保障馬來學生名額,他指出馬國獨立後華人一直受到不公平待遇,這其實是種族歧視。

在新加坡的大學商業學系畢業後,由於遇上東南亞金融風暴,廖克發轉而當起薪水優渥的小學老師,4年時間和放牛班孩子朝夕相處,還主辦課外活動與學生一起拍攝偶動畫,得到全新加坡比賽金獎。「我們仍然存在像台灣上一代的觀念:要養家、負擔弟妹學費。所以先當老師賺錢,等付完學貸,才能做些想做的事。」他決定尋找人生另一種可能,便申請來台灣留學,當初填了包括特殊教育系、哲學系、中文系等志願,知道有電影系所,則是很後來的事了。「在星馬的經濟文化環境下,沒人想過可以拍電影,都認為那是香港、台灣才能做的高端產業,遙不可及。」

回顧廖克發的創作起點,始於大學時期的寫作,投稿大專文學獎,得獎總算為他帶來一點自信,「過去我常有一個疑問:文化藝術好像永遠不屬於星馬,都是來自西方、大陸、香港、台灣,難道我們那麼低等嗎?」他的得獎作品描述後現代社會中人們的心理壓迫,也與2008年首部短片《鼠》的題旨相呼應:人為什麼活得那麼孤獨寂寞?這同時反映了他離鄉背景、來台就讀電影系的忐忑心情。不過他的關注很快有了轉變,除了想尋自身的根,「也因為《鼠》雖然在國際影展有不錯成績,得意洋洋放給我媽看,她卻說看不懂,這對我衝擊滿大的,所以想拍一部她能看懂的片。」

談起國外影展經驗,廖克發察覺在歐洲學生心目中,參展並非那麼崇高的象徵,馬來西亞獨立電影是因為沒有出路,唯有拚影展才能被看見,「但你也因此建立了對影展的依賴,不知不覺就影響作品走向。」相較影展偏好的口味與普羅觀眾的共鳴,廖克發更願意選擇後者,於是自掏腰包拍攝《愛在森林邊境》,卻散盡積蓄黯然休學。在新加坡從事電視工作、拍攝美容減肥節目後不久,就接到《鼠》贏得金穗獎的消息,學校老師鼓勵他以獎金做為後盾,回台繼續學業。走到現在,他稱自己全憑東南亞人強烈的生存本能,「我很喜歡拍電影,但我也很了解肚子餓的感受,所以只要有一點機會就會抓住。」而最令他感念的,還是台灣人的溫暖,決定休學時,他在通識課作業上提及此事,下課後,並不熟識的老師竟拿出幾千塊要資助他。曾受過的幫助不勝枚舉,台灣在他眼中是允許年輕人失敗的地方,「包括可以延畢,這其實是讓人在大學階段做更多嘗試的寬容。人面對生存會變得務實,但我希望台灣這種可愛不要消失。」

台灣的社會溫情也反映在族群問題上,「我在家鄉親眼看過移民署或警察用非常慘忍的手段逮捕移工,他們寧可死也不想被抓,但他們只是稍微比我們不幸運,為了家人來外地工作,為何要受此對待?連警察也被說服應該強硬執法,這會在我們心裡種下什麼?人應該被歧視嗎?」他以一件小事舉例:為2013年短片《一起去看海》勘景時,河堤場景鄰近工業區,工業廢水排進河裡,當地很多菲律賓和泰國移工,他看到兩個泰國工人拿魚網在河邊捕魚,「魚受了污染固然不能吃,但這樣的行為對我來說太浪漫了,他們下了班沒事做,也許因為以前是漁民,這樣可以讓他們安心,有在家、自由的感覺。」從一個小海島來到另一個小海島,其實人的情感挖到最深都是相似的,他發現自己跟電影的關係就是這樣:在異地找一個家。

有些意外地,廖克發坦承自己不是侯孝賢、蔡明亮或李安的粉絲,甚至曾有一段時間還執意不沿用台灣新電影的慢節奏,改以擁護戲劇化的敘事風格。直到2013年入選金馬電影學院,校長侯孝賢一句教誨他深刻記得,「他說他作品的客觀來自尊重鏡頭裡所有東西,不要刻意去改變,即使看起來不漂亮,但東西擺著都有理由,創作者不該把所有東西形塑到自己的理想狀態。」台藝大老師廖慶松也經常對他耳提面命:「片子不是一塊牛排,上桌了就讓觀眾吃,它應該要跟人講話,人也要有耐心聽。」廖克發對此感到認同,也樂意開放創作中的對話空間,包括和演員的互動,像《鼠》就是和身為劇場導演的女主角陳雪甄所共同創作;到了2012年的短片《雨落誰家》,男女主角都是菲律賓人,開拍前廖克發邀他們到家裡同住,藉以培養相處默契,「導演無法教表演,我只能給演員信心去相信他們心中的感受,找出生命經驗中和角色重疊的部分,只要放進感情,他的表演就是對的。」沉思一會兒他又說,導演經常容易把自己想像的人物套在演員身上,若是只想讓演員演出導演想要的表情,那是導演的自大。

廖克發的作品集DVD裡有個少見的小細節:本事中除了影片簡介,還列出多位劇組人員的個人介紹。他解釋,「一直以來大家都認定導演是主事者,但我覺得不應該只關注導演,電影是有機的,倚靠團隊合作,個人的想法要保留其他人進來的空間,那才是電影的魅力。」以過去經驗而論,好幾部片子進行到最後階段,都讓他發現如果當初堅持自己要表達的,作品就會變得封閉,「主創團隊的想法都很值得參考,導演其實是提供遊樂場讓大家一起玩,大家都把片子當成自己的創作在付出,也有很多學弟妹幫忙、互相學習,所以有一個心意想讓觀眾也看到他們。」

過去每部片,廖克發認為都是跟自己的人生階段對話,比起議題,他更致力於思考當下的生命疑問,「拍片是在回答我自己,沒辦法回答別人。」家鄉的姪子姪女常好奇他在台灣做些什麼,「馬來西亞不像台灣有做夢的能力,很多職業都有種族限制,我讀中學時發現整個南馬的人都想去新加坡工作,賺了錢回來買房子,所以我拍片的意義,一部分是來自讓家族的小朋友知道『可以有別的選擇』。」清明回鄉,廖克發和星馬友人聊起台灣反服貿,「他們不會考慮到文化出版、媒體自由,只覺得簽了做生意很方便。我們的歷史教育只說華人來做生意賺錢,這樣觀念下長大的年輕人,不會覺得自己跟土地有關聯。」

馬來西亞政府宣稱捍衛文化,但放眼當今重要的馬國導演,創作根據地都在國外;政府雖然已在2011年取消「國產片須達60%馬來語對白」的限制,但電影政策、題材仍深受宗教影響。廖克發舉例:「獨立以前,馬來人跟華人可以共桌吃飯;獨立時期由於採取種族劃分政策,造成族群對立情勢延續至今;馬共並沒有那麼華族化,那僅是執政者製造分裂的手段。」廖克發表示自己並無政治傾向,也不願自我侷限在馬華族群,而要容納更多種族觀點,希望人們了解真實的歷史,「馬華長久被欺壓,所以我們太習慣用小圈圈裡的悲情態度自述。」他喜愛的馬國導演如Yasmin AhmadU-Wei Haji Saari其實都是馬來人,他們採用族群融合的觀點,賦予社會更多和平想像。

「如果我沒來台灣念電影,我就會繼續在新加坡工作、買車、買房,然後一直活在華人社群。在星馬地區除非你刻意推動自己,否則不會認識到馬來本地文化。」從小唱馬來語國歌,廖克發感受不到切身意義,直到上次馬國大選反對黨落敗後,支持者群聚在體育場表達不滿,「當時他們在現場唱起國歌,我第一次覺得我是馬來西亞人,需要為把我養大的地方做一些事。」最近他得知一位當地紀錄片導演追蹤拍攝了東馬水壩三部曲,對土地的關懷和敢言的勇氣令他感佩,「在馬來西亞拍批判政府的題材,是可以神祕失蹤的,但這樣勇敢的創作者卻未受到關注也無人聲援,不像在台灣至少會有一群人『坐在立法院外支持你』。」如今,廖克發的外籍身分在申請獎助、輔導金上仍遭遇重重困難,但他會繼續寫、繼續拍,基於對台灣的喜愛,如果有一天需要捍衛台灣,他說,他會站起來。



2016-11-16

Day 4:二0一五荷比紀行

2015/12/29

從昨天開始,起床都先在住處吃完一頓自製豪華brunch才出門,超市的袋裝麵包、盒裝鹹抹醬、起司、優格、預洗生菜全部是平價好吃不買虧到的程度,況且四人同行這件事讓煮飯的份量和菜色得以肆無忌憚,人均分攤下來的高CP值亦使人根本不會想去餐廳吃飯。早餐時房東一家正要出門,進來取物順便寒暄,眼見大人小孩身上打滿北國清透的日光,散發安樂愜意的氣息,好想知道如果問這些擁有低物價高薪資生活的荷蘭人民「你有什麼煩惱」,到底會得到什麼不可思議的答案。

午間往東阜碼頭去,也就是音樂學院、圖書館、科學博物館和倉庫改建的outlet一帶,地形是一塊塊細窄的人工島,彼此再以陸橋連接,來這裡最的主要目的是看BorneoSporenburg兩個島上的集合住宅區,以及兩座鮮豔陡峭的紅色曲線鋼橋,這區有口字型的低矮公寓群,也有成排房屋是後門直通河岸的,陽台邊上就停著自家的船。一邊散步,一邊從家家戶戶的門窗中窺探線索,努力想像這種生活究竟是何模樣,由於景觀和氣氛都太過超現實,有種穿越時空隨機降落此處之感,離開後等了很久的車,直到傍晚才抵達下一個目的地Waterlooplein


關於昨晚的農產品之夜,因為太想洗刷過去的無感經驗,在藥房一般的專賣店選購了「感覺欣快、增加創意」之品種,坐在院子裡一口氣抽掉半根,過一陣子眼前盆栽的葉子好像稍微變得立體鮮明化,有點像在看3D電影,原以為功效差不多就是這樣,便進房蹲在行李箱旁找東西,接著奇怪的感覺來了,也就是俗稱的「變慢了」,對時間和空間的感知開始延遲:周遭一切成了一片片有距離的圖層;別人說出一句話或是自己有了一個念頭後,只要一加思索,它就變得像很久以前發生的事。精神不斷處於回音狀態,克制不了的恐慌感也交錯出現,好像理智被關在大腦深處而你就是無力讓意識恢復正常,然後想到《潛水鐘與蝴蝶》,事情就變得更恐怖,必須不停安慰自己,常見的傻笑模式並未發生,因為所有力氣都花在「覺得好奇怪」的疑惑上面,就這樣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至於不試truffle的原因,是6小時續航力對這次行程來說實在太花時間了。


2016-11-14

Day 3:二0一五荷比紀行

2015/12/28

白天在新市場與老教堂一帶搜羅二手衣,一路穿越中國城和紅燈區後,晚間去Haarlemmerdijk街尋找1912年開業的藝術電影院「The Movies」,為的是裡頭附設的art deco風格酒吧:傾斜不平整的地板,古典花地毯,條紋絨布沙發,金邊半身鏡,銅黃色燈光,黃金年代電影場景似的。在戲院外的座椅歇腳時,想到這戲院開幕那會兒,電影才只是17歲的花樣年紀,與此同時,一對熟齡男女準備推門進入,居後的女性一邊鞋跟不偏不倚踩進地墊縫裡,一抬腳,人往前了但鞋還留在原地,她愣住兩秒後爆出中氣十足的笑聲,而男伴始終給予鎮定微笑,等她把鞋穿好,重新在門邊迎接這位當了不到半分鐘的灰姑娘。

搭了一台空無一人的tram回住處附近買菜煮晚餐,在轉車的路口遭遇一群疑似來自法國的妙齡女性,思及歐洲人們在彼此的國家間旅行流動,大概就像我們週末去一趟花蓮或台南的概念那樣輕盈無負擔。同時發現這區有好多曼哈頓會出現的房屋建築,意即《Sex and the city》裡Carrie住的那種公寓,經查始知曼哈頓在17世紀前半為荷蘭人定居地,其舊名就是「新阿姆斯特丹」。


2016-11-13

Day 2:二0一五荷比紀行

2015/12/27

West Park有間開在舊瓦斯工廠紅磚房裡、以麵包聞名的餐館「De Bakkerswinkel」,其搭配muffin的羅勒酸奶醬美味到脫離地心引力,但在這裡最驚異的發現,是家長會讓小孩在走道上爬行玩耍,而急忙上菜的店員也會相安無事地繞過他前進,沒人抱怨也沒人認為需要阻止,街上亦常見到犬類跟著主人出入公共場合,人們看似非常信任彼此的公民素養,因此能寬厚接納與人關聯的其他存在如動物和小孩,並且樂意視之為我族的一份子。只能立刻替這個國家按十次愛心。

儘管剛剛吃完早午餐,下個目的地又是昨天撲空的那家號稱全城最棒的蘋果派「WINKEL 43」。途中先走進超市探勘菜色與價格,一看不得了,基本食材包括啤酒的單價都僅僅在1歐上下,就此決定未來幾日都要買菜回家自炊晚餐。至於傳說中的蘋果派,則是在露天座位上搭配寒風與熱薄荷茶一起食用,僅可用驚為天人來形容,還未完食,就又聽到旁邊來外帶的台灣客將此傳說如實複誦了一遍。

囤積了足夠熱量,遂進行蜘蛛網運河區的健行活動,說是健行,實是因為常常趕不上打烊時間,在歐洲最惱人的一點莫過於商家多半傍晚六七點就休息,如果不以大地遊戲限時闖關的心態應戰,就會落得不停掃街吃閉門羹的下場。

不過今日重頭戲,其實是心心念念多年的smart shop,出發前已對各家商店各種產品細加研究兼比價,光是閱讀它們的使用方式及功效就是相當迷幻的體驗,最終購入Salvia sage extractBlue Lotus各一,這裡就不講中文譯名了,聽完蓄鬍綁包頭的店員溫柔耐心地叮嚀注意事項後,便滿心歡喜往旁邊的sex shop移動。


2016-11-11

Day 1:二0一五荷比紀行

2015/12/26

旅行結束近一年才寫遊記好像要變成一種慣例,這趟阿姆斯特丹與安特衛普之旅早在出發9個月前就定了目的地買了機票,當時還為了不要請太多假,而只安排10天行程,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句話永遠不會錯,才到2015年中,就又恢復自由無業之身。

印證我對荷蘭人想像的第一個先鋒是機場海關,大清早便精神抖擻開著不太高明的玩笑,雖然結束邋遢的長途飛行後一心只想洗臉刷牙,但還是強顏歡笑回應他的幽默感了。抵達市區時天仍未亮,夜空的深藍色就像離開巴黎的那個早晨,而此處畢竟是運河港灣之城,抬頭應見的繁星也就被密密麻麻的海鷗取代。

這是耶誕節第二天的Boxing Day,很多店家仍在休息,早餐後欲前往一處今天其實沒營業的市集,一下車就撞見一棟令人由衷讚嘆的住宅,每個轉角都有的coffee shop,街上似乎還留有節慶夜晚後的餘溫,接著各種外型的單車開始出沒,待真正見到運河、小橋、標準荷蘭房屋的經典場景時,醉心之感瞬間充滿。


晃蕩到下午,領了寄放的行李去住處check-in,單手抱著幼兒的房東從樓上住家輕快地踏下階梯,進屋後隨手把小孩放在地上就開始解說設備,又是一個對亞洲人而言的文化衝擊。晚間搭渡輪到對岸的電影資料館,玻璃帷幕餐廳中的人景物景,就是一幅明確而不可觸及的歐陸高端文化生活,然後在那裡搞丟了富士X10鏡頭蓋。


2016-11-06

多藍的雙序數作品魔咒─《不過就是世界末日》

關於2009年以處女作一炮而紅、七年來急速量產到第六部作品的坎城金童札維多藍,我有個每每應驗、屢試不爽的理論:單序數作品皆屬佳作,包括《聽媽媽的話》、《雙面勞倫斯》、《親愛媽咪》;雙序數作品則都會讓人失去耐心,包括《幻想戀愛》和《湯姆在農莊》。是故,來到雙數第六號的《不過就是世界末日》,其傑出部分在於預告片做得相當之好,好到已經把這個故事的內涵全部講完,以致正片可以說是頗為無聊,而全片竟然只有97分鐘,但是每個角色拖冗的獨白和一而再的爭吵卻又給人好像有兩小時那麼長的錯覺。

年紀輕輕就被影壇追捧,到底是不是種揠苗助長呢?該說多藍是作者風格太鮮明,亦或是不斷自我重複呢?戀母一直是他最主要的命題,多部片中的母親也都是同一典型:丈夫缺席、俗艷裝扮、絮叨而歇斯底里,其它如慢動作搭配流行金曲只差沒加上空心的歌詞字幕,以及三不五時就要插入的美好時光與回憶場景,在本片都一一登場了,而這次他又有意識地大量使用特寫來鉅細靡遺捕捉演員情緒,此舉除了很稱職地秀出一屋子影帝影后華麗卡司,對長片敘事來說並無加分效果,反倒讓已經落落長的台詞更像在觀眾耳邊碎碎念,不過這種影像氛圍若是用在短片再配上凌厲的剪輯會很有張力,也許多藍應該嘗試改拍短片沉澱一下再出發。

如果你能撐到最後一場戲,最具意境的一幕終於在這裡出現:臨走前獨自站在玄關的男主角路易(Gaspard Ulliel飾),在傍晚的魔幻時刻中,看見咕咕鐘裡的木鳥活了起來振翅疾飛,然後在這個名為家的房子裡到處撞壁,最後墜地而亡,恰恰呼應了路易渴望逃離家庭、睽違12年相聚只是為了告知家人自己死期將至的處境。


此外還能說什麼呢,有如多藍乾爹的坎城影展當然還是頒了評審團大獎給他,所以你大概知道這些影展遊戲是怎麼玩的。最後,不過就是想問看完片的自己一個問題:多藍的家庭劇,其實本質上跟民視鄉土劇有沒有那麼不同?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6-10-25

東京奧運新一波宣傳要點,就決定是自殺觀光財?

電影產業有件事一直令人費解,那就是明明一門追求自由度和變化性的生意,為什麼三不五時總會有兩部以上同樣題材的片子在非常接近的時期推出?而這一波的流行關鍵字叫作「日本」與「自殺」,好似日本自殺大國的威名突然同時獲得歐美影壇雙認證,除了甫公布的金馬影展神祕場、美國葛斯范桑的《青木原樹海》之外,還有冰與火之歌高庭玫瑰Margaery主演的恐怖片《自殺森林》,以及一部即將上檔、改編自同名小說的法國片《心的靜寂》。附帶一提,小說改編電影的兩個極端狀態,剛好讓上回和這回的專欄給兼論了,上次談的改編吉田修一小說的《怒》是優異佳作,而《心的靜寂》則可說是不知所謂的空洞哈日之作。

近年在法國,以自殺為題材後又改編成電影的小說都傾向於扣連日本元素,《刺蝟的優雅》是珠玉在先,這也使《心的靜寂》更顯得程度差太遠,簡直白白浪費一個好故事,當法國女主角遠赴日本造訪弟弟生前去過的自殺聖地、遇見當地看守懸崖以預防慘劇的大叔,可塑性這麼強的設定卻完全沒有發揮空間,淨拍一些女主角閒晃吹風、泡湯吃飯的無味場景,大叔收留的幾個欲自殺者就像道具一樣被擺在屋內,不禁懷疑本片對日本文化美學的想像就是大家都不必說話、彼此用腦波就可以互相溝通療癒,同時亦使我們發現自己並不孤單,因為歐洲導演也會讓整部片支吾拖拉半天,然後單單用一場大聲講話就以為把衝突高潮做好做滿。


然而與某部台灣電影一樣令人髮指的是,竟然安排女主角在與人上床溫存後,喪親傷痛和人生難題就一夕間豁然開朗了,到底是因為想法太天真,還是要為哪些人哪些事開脫除罪,還是純粹想用性來對照死卻沒意識到其鋪述手法之粗淺呢?最後只想問主創一句:是認真的就這樣講完?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6-10-10

憤怒之前,先談談信任與懷疑。─《怒》

在華語片的範疇裡,大堆頭式的電影海報很容易挑起觀眾戒心,因為它往往代表的是負面含義,比如某些大而無當、華而不實的中國大片,或是某些充斥綜藝咖插科打諢的台灣賀歲電影。但是在自成一格的日本影壇,他們無論規模或片型都始終信奉這種模式,從山崎豐子的時代史詩、三谷幸喜和宮藤官九郎的笑鬧喜劇、科幻片甚至懸疑推理片,基本上都能用也都會用,包括《怒》亦不例外,差別只在它用得讓人心服口服,所有卡司的表演能量確實達到高度整齊,角色厚度一致,演員用得精準無比。

開始對本片進行褒揚動作之前,還是想先數落一下導演李相日,他上一部重拍克林伊斯威特1992年作品的《大和殺無赦》,正是我的「釜山影展地雷定律」於2013年應驗的那顆地雷(去年則是張婉婷的三城記),儘管考據十足,但過於悠緩的敘事、過於拉開距離的觀點,都使之顯得又臭又長。

好了,回到這部《怒》,除了齊高的演技質素,更難得的是各別演員的形象皆有所突破,也都被挖掘出更深層的可能性,最意外的是渡邊謙,原本已差不多定型在權貴人士或滄桑英雄的他,完全無違和變身一個汗涔涔髒兮兮的漁村工人階級;近期戲路已走向適婚OL甚至媽媽區間的宮崎葵,這次重回她過去拿手的邊緣系少女,幾場情緒爆發的細膩複雜度非常給力;再來是妻夫木聰,我坦承自己一開始有點抱著抓破綻的心情看他演同志,未料很快他便亮出一種輕蔑加傲嬌、gay們獨有的曖昧眼神,然後我就徹底被說服了。其他人物在此無法盡述,但可以想見他們會共振出多強大的戲劇能量,或許正因為角色和表演好得難以割捨,才讓片長不得不來到142分。

接著談談劇情本體,從這幾年吉田修一自己或是其他推理小說家的作品來看,《怒》應是市場性最強、觸及的社會層面最廣,因此最值得投資改編,肯定會引發熱烈討論的一部。全片由東京、千葉、沖繩三線組成,東京和沖繩兩條故事線皆高度反映社會議題,且使用真實不避諱的描述:妻夫木聰與綾野剛這條同志線,帶出了菁英階級的同志生活型態,包括以享樂規避心理壓力、成家和死後葬祭的問題都會讓LGBT非常有感;廣瀨鈴為主的沖繩線,則緊扣數十年來的美軍基地爭議,並且被明示為緝凶事件落幕之後仍暗藏的社會隱憂。


本片的主旨倒不是憤怒,而是憤怒的導火線──信任與懷疑。三條線中各有一個來歷不明的嫌疑者,那麼兇手到底是誰?隨劇情推進,東京和千葉線對不明人士從信任走向懷疑,沖繩線則反之,最後,因憤怒而犯案的兇手死在另一個憤怒者的手上,有人獲得愛與救贖,有人得知真相而後悔莫及,也有人繼承了無力改變現況、只能忍氣吞聲的怒火,等待未來的某一天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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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就是女強男弱的時代啊。─《NY單身日記》與其他同期小品

文章開頭,容我借用一下最近在看的影集《馬男波傑克》第二季劇情。假設一個人已經昏迷了30年,此刻突然奇蹟似地甦醒,要怎麼讓他在兩小時內知悉現代人的所思所想以及日常生活狀態?我的建議是趕快去戲院看一部文藝小品電影。

不要挑太藝術的,題材愈通俗愈好,最好是講家庭和愛情,那樣的小品片往往才是社會風氣的最佳寫照,如果他看了日本的《比海還深》或突尼西亞的《推銷員之戀》,會發現主角都是陰鬱頹廢、得過且過、優柔寡斷的男人,圍繞他們身邊的則是堅韌的母親、理性的前妻,或者開朗果敢的情人;如果他看了美國的《NY單身日記》和台灣的《我的蛋男情人》,則能了解當代女性已經可以包辦生孩子過程中的所有決策,無論借精還是凍卵,都不必再依賴要與男人攪和的愛情及婚姻。看完一部小品電影,他會恍然大悟,2016年的歐洲亞洲美洲都市,原來都是女強男弱的社會。

上述四部片中,最能體現當今小資族群兩性價值觀與位階的,應屬《NY單身日記》。主角是知識份子,場景在紐約,錯綜複雜的小情愛,刻薄又聰慧的台詞,結合以上特質的電影我們已經習慣說它「很伍迪艾倫」,倘若伍迪艾倫是上世紀後半葉導演界的紐約代言人,那麼本片女主角葛莉塔潔薇就是真的很想繼承這塊招牌的新世紀演員界代表,從《紐約哈哈哈》、《紐約新鮮人》到這部《NY單身日記》,她接演角色的重複性相當高,儘管對演員來說可能不是好事。


言歸正傳,依照伍迪艾倫定律,看到片名有紐約二字,就別期待會是如夢似幻的愛情故事了,肯定是啼笑皆非的荒謬更多。本片基本是以一物剋一物、風水輪流轉為概念:John(伊森霍克飾)因為受不了自我中心的教授妻子(茱莉安摩爾飾),與Maggie(葛莉塔潔薇飾)出軌並再婚後,他倒成了他難忍的前妻模樣,埋首寫作而疏於照顧家庭;本來獨立自主的Maggie,則淪落為她愛上的那個怨嘆生活被剝奪的男人。文藝女青年的通病是容易被貌似才華待現、實則廢廢無作為的男人吸引,本片展示了為愛屈就終究行不通,最後所有角色仍是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雖然傳統編劇會說人物要有顯著的成長和改變,但經歷一番雞飛狗跳後回到原點,發覺愛情不過虛晃一招,還是做自己最舒適實在,這不正是典型的NY style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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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麥可摩爾遊歐洲─《插旗攻城市》

前陣子趕稿趕到天昏地暗,窩在十多坪的房裡連續數日沒出門,也不敢從事維持生理機能外的任何娛樂活動,正覺得活得跟坐牢沒啥兩樣,結果上網一查挪威的監獄環境,媽媽咪,那樣的生活品質我在台灣根本還享受不起。

歐洲國家種種傲視全球的法制福利,我們算是耳熟能詳了,然而欣羨無用,導演麥可摩爾帶著他的批判式觀察實際走訪了一趟,調查義大利多到咋舌的有薪假及勞工福利,法國學校可比餐館等級的營養午餐,芬蘭的人本教育觀念,斯洛維尼亞的免費大學,挪威充滿愛的監獄系統,冰島的兩性平權,葡萄牙的毒品合法化,德國對歷史責任的正視與省思…,並且每一段落都搭配了他的拿手招數──用美國現狀交叉剪輯做為反面對照。

麥可摩爾除了擅於直白批判,自身之於眾人同樣也是毀譽參半,他的紀錄片從不吝於宣揚主觀立場,不避諱使用引導性強烈的敘事策略,亦不忘運用流行文化中的影像進行拼貼影射,雖是紀錄片卻極具娛樂性,探討議題往往是以塑造明確的反派人物、追兇懲惡做為影片架構,從《羅傑與我》的通用公司總裁、《科倫拜校園事件》的美國全國步槍協會主席、《華氏911》的總統小布希、《健保真要命》的主政機關與保險公司,到《資本愛情故事》的華爾街金融機構都是,而與以上舊作相比,《插旗攻城市》反倒逆向操作,改以正面態度到各國取經,即便如此,他仍沒放棄用「插旗」所代表的侵佔意涵來幽美帝一默。

片中讚頌的歐洲德政,當然可以歸因於特殊的國家背景條件,也可以讓人反駁電影只呈現善的一面、福利終究會拖垮他們云云,但當你去到那些國度,確實看見人民親和有禮、快樂自信,心中沒有太多怨氣,所以不會想用惡劣態度報復他人時,就不禁會期待,能不能有更多人這樣幸福地生活?


片尾,麥可摩爾在柏林圍牆遺址與老友一起回憶1989年的風起雲湧,然後向觀眾拋出此行的結語: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曾經認為堅不可催的難題都能一夕傾覆,沒有辦不到或不可能,只要起身去改變,許多在歐洲結果的理念,其實都開花於美國。儘管外界對他最主要的批評就是「把問題簡單化」,但此刻他仍相信所有困難的問題都有簡單的解答,就像《綠野仙蹤》裡桃樂絲敲敲紅鞋就能回家那樣,事情成真前,需要人們先相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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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30

就只是,又過了一年。─《咖啡‧愛情》

還對去年的《愛情失控點》記憶猶新,現在伍迪艾倫又有新片要上映了,才體悟到看他的電影就像每年都要過生日,也許與會人士走走留留,但形式和目的總之相同,這麼想著的時候,又發覺他的拍片頻率其實常常比生日週期甚至比懷胎十月還要短,不知道是刻意不讓自己閒下來,還是活過一個歲數後自然劇思如泉湧。

Café Society」必須譯作「咖啡愛情」,說明這裡仍是無比保守、信奉標籤、缺乏視覺閱讀素養(電影海報使用的圖像不就是用來傳達劇情元素的嗎)之市場,其字面上的失準第一在於劇中角色崇尚紅酒香檳威士忌,從來沒人在喝咖啡,畢竟好萊塢的電影人不興讓自己清醒,而紐約的猶太人則更需要放鬆神經;第二因為它實為一個文化專有名詞,指的是1920世紀之交,流連於公眾場所就怕別人不知道的社交名流,而故事背景所在的三0年代美國,他們又以電影娛樂界人士居多。但是沒辦法,在台灣,客觀中性的名詞不適合當片名。

行文至此,似乎一直試著用伍迪艾倫式的冷嘲熱諷來下筆,可能正是因為這部片自身都沒那麼伍迪艾倫了,除了微駝著背、語速極快如他分身的Jesse Eisenberg之外,既不歇斯底里也非天真傻妹的Kristen Stewart完全不像他以前的女主角典型,而曾經對洛城的鄙夷對紐約的執迷,對機緣的嘲弄對愛情的刻薄,也都在這次被淡然視之了,愛不到的男女主角就這麼寬心地承認人會改變會錯過,終場跨年夜派對上,塵埃落定的感想也僅有男主角一句:又過了一年。


是的,就只是又過了一年,這也恰是伍迪艾倫定期量產的電影能給觀眾的提醒,而我會相信這就是他挑明了直說的意思,更相信這就是我們尚未到達的80歲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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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20

亞洲鬼怪慶中元─《地獄哪有那麼HIGH》

時節正值農曆七月半,今年院線片市場的亞洲鬼怪們,倒是挺多元發展百花齊放的,除了有貞子和伽椰子這種傳統型、受害於父權體制的復仇怨女,更不乏許多背景、死法和企圖都很新穎的亡魂。

創意最破格的,當屬《地獄哪有那麼HIGH》,本體其實是青春成長純愛片,只是故事主軸發生在地獄:17歲的高中處男在畢業旅行時死於車禍,落入地獄後不斷努力向閻羅王爭取輪迴轉世的機會,好能重返人間見心儀的女孩一面,同時和地獄樂團主唱發展出夥伴情誼,互相幫助了結心願,故也可說是投胎公路之旅。

編導宮藤官九郎多年來以神展開的劇情設定和搞笑手法聞名電影電視圈,而只要是他導演的電影,到了片尾必定會邏輯潰散胡來一通這一點,也是他的標準風格,但這次程度尚在可接受範圍,畢竟角色對白一切都滑稽得非常細膩飽滿,輕而易舉可以哈哈笑滿兩小時;本身也組團當樂手的他,作品最突出的特色是能夠融漫才、二次元、搖滾元素於一爐,亞洲影壇至今沒有第二人,因此電影另一看點就是幕前幕後卡司有如偶像、諧星、音樂人大會串,許多熟面孔班底驚喜出現,包括他執筆的今年春季檔日劇《寬鬆世代又怎樣》中,飾演柳樂優彌老婆的瑛蓮也在片中客串了一角,而本片主題曲則出自他經常合作的音樂人向井秀德,當然這些資訊可能要足夠熟悉他的人才會感興趣,要不,一般日劇觀眾至少會在看到長瀨智也與神木隆之介這個組合時,回想起2001年的《女婿大人》,神木隆之介當年8歲,小孩果然長得很快啊。


既然本文開頭指定介紹亞洲鬼怪,那麼也簡單說說同檔那部自從坎城影展放映以來,便橫掃朋友圈期待話題至今的韓國片《哭聲》,個人認為評論普遍過譽,作者意圖過於曖昧,條條線索又其實牽強,以致全片朝故弄玄虛的方向傾倒,尤其讓西方惡魔在日本人身上現形,難免令人做政治聯想了,觀影的暢快滿足度低於《地獄哪有那麼HIGH》。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6-08-02

做為手段而不是目的─《十年》

《十年》在香港上映的時間是2015年底,往後一路延燒出的各種現象、報導、議論,包括電影院出現一票難求的盛況,都令這部電影超越了文化新聞、直達社會事件層級,不到兩個月的映期,票房結算超過500萬港幣,下檔後又持續有露天放映、社區巡迴義演等,今年3月的香港電影金像獎,評審亦選擇與民意站在一起、肯定其社會意義而頒予最佳影片。

它的姿態明確,從企劃發想到終端行銷,徹頭徹尾是讓電影本身成為手段而不是目的,它服務於公民及政治理念,自然也就疏於影像敘事面的琢磨,所以若想在劇情片的概念之下談論《十年》,至少我會認為是尷尬的,比方基本的說故事通則中,最要被關心的是裡頭的個人,再由個人的處境與情感引導眾人得到共鳴,但如果把這樣的順序逆轉,反推式地創造一些符合預設規格的角色,就難免讓他們看來偏於蒼白,更像是按表操課。

五則短篇中,《浮瓜》和《方言》都以對白或字卡試圖解說背景設定,在短片這麼做頗容易自找麻煩,不夠篇幅去建立規則,就像證據不足的推論,勢必會出現邏輯混淆不明之處來干擾觀影;而時序錯置又過度使用字卡的《冬蟬》,要說是詩意實驗或是破碎自溺,就褒貶由人了;偽紀錄片式的《自焚者》,雖然手法相對熟稔,但其影射的人士、殉身的老人和雨傘燒毀的特寫都難免煽情;壓軸的《本地蛋》由策劃人伍嘉良執導,則屬最完整俐落的一段,將雞蛋、兒童、希望做了象徵意義上的相互指涉,選角和表演也十分到位。此外也好奇的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發現《浮瓜》裡著中山裝的高官,正是賈樟柯長片處女作《小武》裡,小武的飾演者王宏偉。


看《十年》的理由,除了老被喊著的今日香港明日台灣,即是得以再省視一遍像這樣主體性先天不良又後天失調的小地方,往往是枕戈待旦地應付生死存亡,而電影是否連回應社會事件、為立場發聲都來不及,怎能奢望它在這裡成為純粹的創作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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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16

電影會有弄一弄這麼簡單?─《六弄咖啡館》

綜觀今年暑假檔台灣電影,包括預告片製作出色的《極樂宿舍》和想必會稱霸票房的《樓下的房客》,還有已經可以斷言是砲灰的《銷售奇姬》與《報告班長7》,當中打頭陣的《六弄咖啡館》,原本期待它能和去年《我的少女時代》水準相當來討個好兆頭,不料卻被無情澆了一頭冷水。

做為一部緬懷青春的校園愛情片,它的問題已非情節俗不俗、灑不灑狗血,而是整個掉出影像敘事的底線,即使中國籍男主角董子健與香港籍女主角顏卓靈努力揣摩台灣腔、連同男配角林柏宏一起給出了夠誠懇的表演,也遮掩不住劇本的差與對白的弱,全片節奏忽快忽慢,好不容易搞笑帶起氣氛,又立刻硬接喃喃自語式的哀傷,母親罹病這個令男主角成長的最大轉折,反倒處理得蜻蜓點水不痛不癢,邏輯不明的剪接令觀影情緒大亂。張少懷一人分飾多個小配角,可說是片中最具新意的喜劇想法(注意是想法,不是最終效果),然而任何好想法經過低落的敘事能力之摧殘,也只能讓人輕輕嘆息。

要再刻薄一點抓bug的話,中段和肉腳小混混(黃鐙輝等人飾)的打群架戲,董子健的白襯衫竟然可以直接透視貼在背上的防護墊;片尾戴立忍進屋前從信箱取信,刻意給了一顆收件人是蔡心怡的鏡頭,但是無郵票無地址加上小學生的字跡令人好疑惑,但這些都比不上「為什麼劇組上下沒人覺得顏卓靈高中時期的假髮不符合物理原則?」

不過結局才是致命傷,它背叛了此類型觀眾所抱持的、無論現實或想像中的大團圓正能量之期待,在最後幾分鐘內讓敘事人稱急轉彎,戴立忍演的是長大後的林柏宏、這個因悼念死黨而在海邊獻舞的中年男子才是主人翁、張榕容根本是和全員無關的路人…,沒有恍然大悟只有語焉不詳,與《共犯》有異曲同工之妙。


《六弄咖啡館》除了預告未來台灣IP配中國資金電影的大抵樣貌(假如我們還有足夠群眾基礎的IP)──場景劇組都可以是台灣出產但唯有主角不行,同時也說明了在台灣,拿多年前火紅過的大眾小說改編電影的成功額度,恐怕已經被九把刀整碗捧走,而這樣的成功模式,絕非引進中國熱錢或找來相同的執行導演就能輕鬆複製。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6-07-02

高規格娛樂商品中的淡淡哀傷─《下女的誘惑》

台譯片名的直白度可說是口無遮攔了,半秒內告知觀眾這是一部尺度大膽的類情色電影,而實際上也就是這樣沒錯。若要先行追究本片出世的契機,則極易讓人朝著三年前坎城金棕櫚得主《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成為歐洲影展掛文藝女同片典範並帶起一波新流行的方向想去,同是坎城A咖的朴贊郁或許萌生了輸人不輸陣的念頭:既然英語片也拍過了(2013年《慾謀》),這次不如就改編英國小說《荊棘之城》(Fingersmith),並且將維多利亞時代的倫敦故事,一口氣搬移到1930年代日本統治下的朝鮮吧!

等到確實看完145分鐘的精緻大戲(以製作水準而言),腦中立刻浮現與之對照的其實是《腥紅山莊》,一部令人懷疑導演Guillermo del Toro的強項難道只是很會場景設計(Production Desigh)嗎的電影。細想後發現兩片真是擁有很類似的基因,哥德羅曼史中必備的大宅、密室、孤女、鬼魂、身分不明外來男子、豔情成分都一應俱全,以此標準相比的話,則由朴贊郁無懸念完勝,他專擅描繪道德禁忌是眾所皆知,過去作品中的兩大母題:復仇與亂倫,兩小子題:血腥暴力與情慾挑逗,再附加一個部部通用的結論:女人是最後的贏家,這些在《下女的誘惑》不僅一樣也沒少,除影像之外還加入聲音(情色小說朗誦)來雙管齊下,而上一部《慾謀》戮力於轉場和剪接技巧,本片則是攝影機運動耍得非常花俏,業已到達「好啦不要再愛現了」的地步。


做為一部上述類型的電影,其使人臉紅氣喘、心窩搔癢的效果是傑出的,製作上的嫻熟技法和精細雕琢都毋庸置疑,只是像當初《原罪犯》般的心靈重擊震撼看似是找不回來了,這種淡淡的哀傷與失落,試用其它領域的語言來比喻,大概就如一項集創辦人畢生精華開發而出的產品服務,你卻在起床時得知它被google收購的消息,那樣的感受吧。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6-06-24

美式中產階級價值觀的臨摹─《梭哈人生》

近期描寫白領男性破解人生困局的類勵志電影,繼上個月以30世代為主角的《崩壞人生》之後,本月由題材和片名都相當雷同的《梭哈人生》接力,主人翁換成已離婚、女兒大學學費等他繳的空虛疲憊50世代熟男業務(湯姆漢克飾),為了把公司的全景投影技術賣給全速發展中的沙烏地阿拉伯,他帶著三人團隊出差到該國準備跟國王提案,背上隱隱作痛的那顆肉瘤極直白地指涉他所背負的壓力和煩惱,經過一連串狗屁倒灶的鳥事又交了一個天兵朋友,然後他就豁然開朗地跟阿拉伯女醫生戀愛了。

電影主旨乍看就像《托斯卡尼艷陽下》與《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的男性版,由頭至尾洋溢美式中產階級價值觀──出一趟國我的人生就此不同。但本片導演卻是來自德國的湯姆提克威,這位曾經在2000年前半備受矚目的獨立製片界影人,近四年來當監製和拍影集的時間比較多,而他明明改編過經典文學《香水》且評價不俗,這次改編當代暢銷小說,拍出的卻是一部比較平民的《慾望城市2》──秀秀中東地景風情,揶揄一下美阿文化差異,邂逅一名當地的魅力異性,便能讓人生獲得拯救,順便還譏諷了中國,同時置入性廣告也沒少,不妨計算看看Hyatt HotelAudi品牌總共出現幾次。


湯姆提克威在《雲圖》與華卓斯基姊妹(對的,已經從兄弟變成姊弟又變成姊妹)合流之前,他過去金字招牌的凌厲剪輯和電子音樂在這部片中皆蕩然無存,更不用說對命運和時間意識的玩味了。可以合理懷疑《梭哈人生》只是一部打工之作,唯一偷渡了一點創作者印記的小細節,是片中僅短暫露過幾面的主角之女,有著一頭像《蘿拉快跑》、《香水》女主角們一樣過目難忘的紅色捲髮。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強健的骨本與沒長好的肌肉─《夢碎天堂》

從電影海報可能看不出來,這其實是一個近似於《衝擊效應》與《火線交錯》架構的故事,不過請把事件張力與人性衝突先減去40%,也就是很勉強及格的意思。本片的多線敘事底下共有五組人馬:懷抱名模夢的保加利亞少女、抑鬱又易怒的喪子大媽、窩居在簡陋房舍的黑人非法移民、娶嫩妻老來得子的阿伯、來自瑞典的音樂家雙親與會尿褲的小學兒子。從角色群中高比例的非歐身分,可知電影主要議題是談「移民西歐發達國家之夢」的破碎,看似平行的五條線會慢慢收攏並揭露彼此的關聯,理論上應該是這樣發展。

只是,在阿姆斯特丹的背景下,把主線設定在女性移民被誘拐去紅燈區賣身,不免有老生常談之感,搭配其他故事線裡的繳不出房租、望子成龍、戰犯議題,又太不著邊際、含糊帶過,而刻意走清湯掛麵風的美學形式,也真是常常讓人食不知味。這麼一想,荷蘭和台灣的困境好像頗為類似,即使要努力擠出一點社會批判題材,拿到國際上仍會被貼以「不覺得你們國家有什麼問題好說」的冷屁股。


由於近日剛讀完編劇神書《先讓英雄救貓咪2》,便想用書中傳授的類型分析法來檢視這部電影──類不類型是其次,重點在於它究竟是不是一個適合以電影形式呈現、夠精彩的好故事,沒想到還真吻合作者提出的「精神病院」類型下的「議題病院」架構(此類代表作就是《衝擊效應》和《火線交錯》),類型的三大元素本片都有:群體,指外來移民;選擇,羊入虎口的女主角對抗人販子和小學男孩Lukas對抗父親威權;犧牲,男主角Yaya幫助女主角逃離人販魔掌是自尋死路。可見得《夢碎天堂》能代表荷蘭角逐奧斯卡,實有功夫底子,但因為缺乏緊緻夠力的故事轉折,故達不到事件環環相扣的效果,也就變成這副平淡鬆散的樣子了。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6-05-24

重點在主題比喻─《羊男的冰島冒險》

不好意思,沒有惡意,但我就直接破詪了,《羊男的冰島冒險》片名雖然取得很奇幻壯闊、很高潮迭起,可是劇情並非以上聯想,實際上,「羊男」指的是牧羊的兩個阿公級男人,他們是明明住在隔壁卻已經冷戰40年的親兄弟;「冰島」是北歐那個國家沒錯,可是所有你在《白日夢冒險王》看過的豐饒瑰麗美景都不會出現,而只有一個灰撲撲白茫茫中的簡陋小村莊;至於「冒險」,如果把應該被撲殺的羊群偷偷養在自家地下室這種違規行為也算的話,那可以說有。目前為止已經感覺沉悶了嗎?那麼這部片是怎麼拿到坎城「一種關注」大獎又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村裡的公羊選拔賽上,溫文內斂的弟弟Gummi輸給性格暴烈的哥哥Kiddi,弟弟因不服氣而親自查驗了那頭冠軍羊,意外發現牠得了羊搔癢症,這種羊界的瘟疫一旦出現就只有一種處理方法叫做全數撲殺,視羊如命的兄弟在重大打擊下交惡得更加嚴重,卻也在衝突中確認了彼此共同的信念──守護本地羊的血脈,當Gummi把愛羊窩藏在家中的事跡敗露後,兄弟兩人放下歧見,一起帶著僅存的羊群逃往高原,入夜後冰風暴襲來,平時常常照顧醉倒路邊的哥哥的Gummi,現在換成他自己失溫昏迷,哥哥便脫掉兩人衣服試著用體溫替他取暖,同時哽咽著喊他醒來,電影就在這裡結束。


劇情非常簡單平淡,卻完全掌握住說故事的基本:角色對比與衝突性,以及最重點的主題比喻。場景事件人物愈簡單的故事,目的就是為了在最後把這個比喻一口氣砸向觀眾以產生心靈震動,要達成這個效果,通常會搭配一個情感線索水到渠成但開放式的結局,能立刻想到採用此手法的好比麥克漢內克《隱藏攝影機》和《白色緞帶》;在《羊男的冰島冒險》中,最後一幕的主題比喻即是挖開雪洞對應關係破冰、嚴峻的環境對應兄弟的貼近、失溫的身體對應升溫的親情。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6-05-09

台灣電影可以也應該這麼做─《崩壞人生》

提及加拿大導演,近年最為影壇熟知、風格辨識度最高的,除了《私法爭鋒》、《怒火邊界》的丹尼斯維勒弗,應該就屬《花神咖啡館》、《藥命俱樂部》的尚馬克瓦利,而他的新作《崩壞人生》之所以該被拿來這裡談論的理由,是它的架構與題材實在非常適合台灣,無論場景、人物、價值觀都百分之百通用無隔閡,我們真的應該試著拍一部這樣的電影。一個對人生麻木的上班族,娶了某個女人只因為那是簡單的選擇,然後妻子突然車禍身亡,他有如水泥的內心卻感受不到任何情緒,慢慢藉著對陌生人敞開心胸說真話、建立關係,才總算從一直以來的沉睡中清醒。要說適合台灣,這部片的開場設定還完全跟《百日告別》吻合(但發展方向徹底不同)。

《崩壞人生》的議題和格局並不高深,在台灣應用不成問題,要花功夫的只在於建構一個你我熟知的白領角色生活細節,它使用一組極為淺顯易懂的比喻:透過拆解有形的物件、房屋,撥開表面來理解內部的組織構造和運行原理,達到梳理內心找回自我的效果,主角(傑克葛倫霍飾)也直接說出這句台詞:「從此刻開始,一切好像都成了隱喻。」在他自我追尋的過程中,協助者是單親媽媽(娜歐蜜華茲飾)和她15歲被休學、有性向認同問題的兒子──同樣是台灣片已愛用多年的設定。在此打個岔,近三四年間娜歐蜜華茲演了好幾個相當類似的角色:姿色猶存但有一點粗鄙的藍領階層單親媽媽,在《歐吉桑鄰好》中直接是操東歐口音的應召女郎,也許是為了推翻她過去貴氣嬌弱的刻板形象,但不免令人有點唏噓之感。若換成台灣版建議可用尹馨。(請參考近期電視電影《川流之島》)


最後說回導演尚馬克瓦利,《崩壞人生》綜合式驗證了他的宿命論浪漫主義a.k.a.雙魚座的公約數特質,及其三不五時就會拿出來重操的敘事三寶:monologueflashback、唐氏症寶寶。monologue,獨白,上一部《那時候,我只剩下勇敢》也是同樣的主基調,女主角念出自己的日記,到了《崩壞人生》換成男主角念出自己寫給客服人員的信,是相對容易上手的敘事策略;flashback,回溯,讓觀眾參與角色過去的生活片段以迅速對之產生情感認同,亦是為影像添加風格的利器;第三寶是半開玩笑,屬於本片片尾的驚鴻一瞥,卻也瞬間把人帶回《花神咖啡館》的輪迴流轉情懷之中,當然你得看過那部片才能被戳到神經。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