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04


第四張畫/The Fourth Portrait

2010,Taiwan

畫是說話,畫是衝擊,人畫萬物,但如何描繪自己?

熟習語言表達之前,圖畫是孩子更直白也更隱喻的發聲管道,畫紙上,童稚的筆觸勾勒著他日常所見所聞,捕捉著親人與朋友的面孔,可以藉由圖畫名正言順地分析他的意識或潛意識。大人總是說,孩子的眼睛能見我們所不能見的風景,那麼一個10歲男孩經歷喪父後的孤苦伶仃,結交了一個招搖撞騙的朋友,重逢疏離的生母與繼父,他小小的心靈鏡像裡,映照出的盡是不解,盡是疑惑,然而還有更大的難題降臨,當成長的步伐領著他走到鏡子面前時,自己倒成了最難畫出的一張臉,描摹過那些苦澀之後,尚且懵懂的他,該如何看見自己?

有的電影謹守起承轉合的圓潤故事線,觀眾普遍對此最是買單;有的電影著重形式美感,追求視覺藝術創新者會很喜歡;還有一種電影堅持所有元素之平衡調和,成就出不可側重不可切割的完整性作品,導演鍾孟宏的作品即為一例,他的註記風格是配樂輕快寫意,但能察覺曲調暗部有什麼正在洶湧;對白幽默俚俗,但這喜感帶著一定程度的黑;影像氣味獨具,高反差光影透露他對Film Noir的品味愛好;敘事眼光則一貫冷靜抽離,有意識地節制情緒,是為了引發更多理性思考。鍾孟宏的電影不是拿來大哭大笑的,如果不去專注所有明暗間的細節,而把精神用在發洩私人情緒的話,那不僅是種浪費還是種侮蔑,侮蔑的不僅是創作者的誠意還包括觀賞者的智商。

第一張畫 - 手繪的父親遺照
小翔在故事開頭就死了父親,已經貧乏的生活連親人都又少一個,他在溪邊清洗家裡唯一能找到一件父親還算體面的衣服,水流很急,把衣服沖跑了,小翔只好涉溪緊追到涵洞裡去;父親生前沒留下任何相片,小翔就在家徒四壁的屋裡用鉛筆代畫遺照;鏡頭隨伺在後,旁觀他用瘦弱的小身體盛接世間冷暖,卻仍一付天真不識愁的模樣。第一張畫,父親之死,是他生命的第一次衝擊。

影片以鄉村景致破題,賞心悅目的取景經常被稱讚攝影手法高明,不過導演卻淡然表示「只是選擇最好的角度去拍」。

第二張畫 - 朋友小便時秀出的小雞雞
不久後,消失多年的生母忽然出現,把小翔接到她新建立的家庭,那裡有個在夜市賣金魚的陰沉繼父,和一個新生的弟弟。小翔在新環境裡結識年紀懸殊的朋友,雖然這個大哥哥整天幹些偷拐搶騙,卻也是他唯一能說話相處,並透過他認識世界的對象,課堂上,小翔畫了好朋友最引以為傲的特徵。第二張畫,成人的小雞雞,是他性啟蒙的第二次衝擊。

飾演生母的郝蕾演技極為懾人,看過《頤和園》便明白她是隨時可以有點的深水炸彈型演員,詮釋在底層社會討生活的大陸配偶,那忍辱負重的滄桑,酸得快溢出銀幕。

第三張畫 - 無故失蹤的兄長
看似父母雙全的新家,擺盪屬於大人的秘密,造就了客觀的缺席(哥哥小翼)與主觀的視而不見(繼父對小翔的冷漠),更形成針尖上的危險平衡,當小翔開始追問哥哥下落,繼父必然要盡快踩熄這足以燎原之星火,只是他不用踩而是用踹的。第三張畫,哥哥人間蒸發,是小翔對於親人消逝的第三次衝擊。

《停車》開始,導演在情緒臨界點上常是急收倏止,《第四張畫》更加張力與壓力齊下,好幾場雙人對峙:生母對繼父「包庇協商」、繼父對小翔「曉以大義」、小翔對班導「古文背誦PK」,表情眼神交攻之中,已到達令人緊張得坐立難安之境地。


第四張畫 – 自我的投影
生命持續行走成長著,進行式語態中,事物處在要變不變的曖昧狀況,秘密好像將被揭露又好像沒有,結局開放因為故事還沒結束,才得以繼續在冷硬現實裡,尋找人性僅剩的一點點溫暖光亮,硬要下條浮萍兒的道德教訓,就說句預防勝於治療唄。
第四張畫,是小翔剛剛體認到自我之於生命的主體性,他將要認識自己的處境與將來,而這,恐怕就是他的第四次衝擊。

因此《第四張畫》的最後一顆鏡頭,才如此震得人久久不能自己。


-本文刊載於絕色奇幻報2010年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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