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28

屬於結構主義的觀摩教材─《情慾三重奏》

綜觀近年影壇,編劇轉導演而取得巨大成功者,絕對包含Paul Haggis。承接他自己一鳴驚人的編導首作《衝擊效應》,《情慾三重奏》同是一部以多線敘事為骨幹的電影,且一口氣將背景升級到橫跨了紐約、巴黎、羅馬三城。借喻與互文仍舊為其拿手高招,某些物件會在不同場景重覆出現,但並非只鎖定在點線面式的連環效應,Paul Haggis將概念推展到極致,令每段人物與事件互為參照,使得全片每段關係之間形成一隻套一隻的俄羅斯娃娃,但不是《全面啟動》那種。

至此,你應該猜到了《情慾三重奏》實際上與「情慾」無關,而是和「在不斷外延、替換的情節中尋求解套」比較有關;更明顯的提示是幕啟在陰暗的飯店房間,連恩尼遜敲著鍵盤寫作,凡是以作家角度起頭的故事,好比《池畔謀殺案》和《客製化女神》,實則都是關於寫作者的內心小宇宙,這兩部電影如果你看過,我想你已經知道我在說什麼。

先放下結構稍微談談影像,鏡頭運動行雲流水,對人物有各角度的推近觀察,這讓觀眾不會因為背景迅速切換而有出戲的機會,尤其段與段的接點都極為巧妙,這樣的無縫接軌感,對故事主題自然也是強力支撐,工法相當紮實。


所以主題到底是什麼?這樣說吧:一名寫作者在書桌前生產文字,文字敘述著在寫日記的自己以及其它人的故事,而上述一切又是由寫出劇本的Paul Haggis所創造。看完電影你可以試著在空盪的夜城裡散步,並感覺自己只是一副行走的軀殼,因為你的靈魂被電影解放而無比自由,自由到能夠以任何身分存在於任何時空,當下只剩空白了,「白色是信任,也是自欺欺人」,就像銀幕上的連恩尼遜,還有鏡頭後的Paul Haggis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4-06-25

Day 3:二0一四英法紀行

2014/1/3 

出一趟近門到對街不遠處的郵局,短暫見識了蘇格蘭地區惡劣的冰寒雨天,而路上的零星行人依舊橫豎不撐雨傘,誠然堅毅的高地民族性之體現。

午後返家,迎來極難得的重級經痛,癱在沙發不良於行,友人一幫同學遂集合屋內,鎮日聊天上網以及吃外賣中菜,搭不上話的空檔,便意興闌珊逛起求職網站,欲以失業身分稍微淡化身處遙遠異國的架空感,螢幕上各種職稱很快讓人在腦中搭建起家鄉的產業現況,堪比窗外天氣一樣淒慘。暖房全日舒爽,只是烘不乾一時的憤慨與失落,一整天也就這麼耗去。


晚間雨停,振作起身子到幾無人煙的海堤小小散步,醉漢像殘燭般掛在酒吧門前,絕望之餘並不忘試圖與我們搭訕,雖然心生害怕,還是在旁邊遊樂場盪了5分鐘鞦韆,特留影紀念。睡前煮上一鍋太過濃稠的香料熱紅酒,此外又驚訝地發現冷凍食品竟然美味過餐廳食物,大不列顛神祕國度也。


2014-06-13

愈小的罪,愈需要被原諒吧─《東京小屋的回憶》

導演山田洋次今年83歲了,他主動想改編這部2010年獲得直木賞的小說,是因為自己的童年就如故事背景般蜷縮在二戰的巨輪下,平井家的小少爺恭一是他自身的投射,片中亦藉這個角色之口,清楚表達了一名生於戰時的如今老人的反戰立場。山田洋次近年作品裡,寫滿留給世界的人生箴言,同時,也和前作《東京家族》一樣,再度由妻夫木聰肩負起「下一代的希望與傳承」,上回起用的蒼井優則有了鄉下版:以本片獲得柏林影后的黑木華。

將《東京小屋的回憶》剝皮拆骨,裡芯其實就是同一個時代裡,替換了人物國籍和身份的《贖罪》。女主角──平井家的幫傭多喜,她是另一版本的Briony,用年華歲月埋藏過去的祕密,或也可說是謊言,於是終生未嫁成了她的贖罪。這種人物偏偏又經常是活最久的一個,或者反過來說,活得愈久愈令人感到懊悔。

日本昭和年代,中產階級生活充滿繁瑣細節,人們活在不可逾越的棋盤方陣之中,由此孕育出的激進情緒之於國家,是發動對東亞的侵略;之於民眾,是人妻與丈夫下屬的偷情,動機相同,差別只在規模大小。現代青年健史督促多喜婆婆寫下自傳,並再三提醒她要綜觀全局,別美化歷史,這當然是太稚嫩的想像。重現多喜回憶的篇幅中,已然充份解釋了但凡是人,光為了過好小日子已經足夠費神操勞,在過去資訊和交通條件的限制下,誰通曉得了國家大事?誰又能宏觀過五條街外的社會群體?人會愛上不該愛的人,也會犯下小小的罪,何需把自己想得過度偉大。


離開散場的電影院,整條南京東路的街廓變得比印象中更小了,幾乎小到了特攝場景裡模型城市的地步:可以用兩根指頭捏起的排班計程車,呼一口氣就能吹倒的路樹(對遠雄來說倒也沒錯),金蔥黑布上一枚圓形反光貼紙,還有像棋子一樣只不過有著磁性,所以偶爾互相吸引,偶爾也互相排斥的人類。以前很討厭人家說一件事「可大可小」,後來發現個體所能感知的全都「沒有大只有小」,原來時代與命運是這樣看待我們的嗎,不知道這個突如其來的視點,是因為鼻樑上的新眼鏡呢,還是因為山田洋次的東京小屋呀。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優雅如法國人,實在玩不太起來的─《資本遊戲》

要能將《資本遊戲》這部題材如此美式的法國電影看出樂趣,我認為前提是要看過《華爾街之狼》在先,交叉比對後,便能再度印證歐、美思維的懸殊之處:法國身為歐洲舊世界之首、氣質深沉的文化大國,基因裡就是不存在美洲新大陸暴發戶式的粗獷貪婪,在商場上瘋狂競逐金權的程度,遠比美國來得放不開。學者出身的主角Marc Tourneuil一開場沒多久就說了:「賺更多錢,是為了讓人看得起。」和華爾街的喬登貝爾福相比,簡直太溫吞太客氣;再看兩部片在法國本地的票房成績,《華爾街之狼》大勝《資本遊戲》7倍有餘。嗯?連法國人自己都不是很買單?

儘管本片取景地橫跨巴黎、邁阿密、倫敦、紐約,戮力在感官上提升至跨國層次,同時意欲點出銀行體系藉由全球化經營,促成了邪惡的無遠弗屆,可是劇情裡倉促地切換地理背景,除了讓CEO主角看起來真的很忙以外,倒也讓敘事顯得更加紊亂,理解不到海外出差的必要性。尤其發展到主角被超模勾引這一part,已經很明顯對觀眾表示為仙人跳的誘餌,後續似乎想著墨些什麼,結果卻草草fade out,實在不知為何。

但是,仍有一場戲充份展現了法蘭西的人文情懷:CEO主角與家族聚餐時,其中一位叔叔因為不認同惡性裁員用以炒股的決策,針對企業的社會責任與他產生衝突,而後主角只撂下一句:當初你們左派希望的國際化,是由我們做到的。語畢,旁邊座位上的政大郭力昕老師,呵呵地笑了。

《資本遊戲》全片卡司之中,台灣觀眾較為認得出的大概只有Gad Elmaleh,然而導演Costa-Gavras是誰?現年81歲的他,曾執導1969年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與坎城評審團大獎的政治黑幕謀殺神片《Z》(台譯:大風暴),所以不妨衝著名號拜一下碼頭,也許會發現本文未述而值得玩味的地方。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