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03

身陷絕望,始能體悟希望。──日本異色怪才園子溫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CUE電影生活誌]2013年1+2月號

以「反抗心」為驅動力,在人世間生存了50年的日本導演園子溫,影像風格一向濃豔且尖銳,過去探討人際、家庭關係的分崩離析如《紀子,出租中》;性與死的雙向投射與糾纏如《愛之剝脫》、《死魚》等,皆為其代表作,許多情節甚至來自親身經歷,已揭露於他年前出版的自傳中。於那些對他作品有基本認識的觀眾來說,裡頭固定出現的暴力、情慾、病態等元素,從來都未令人驚訝,真正教人訝異的,反倒是前年311後,由於福島核災所造成的重大變故,讓園子溫有生以來第一次將心思投入公眾社會,為此,還修改了當時製作已接近尾聲的《不道德的祕密》,並且開始籌備下一部完全以核災為軸心的劇情片《希望之國》,第一時間反應時事、以電影發聲的膽識和效率,令人深感敬佩,特別是在多數人忙著迴避立場問題的狀況下,國內資金難覓,只得尋求外援。去年11月金馬影展期間,園子溫帶著《希望之國》,與新婚妻子暨女主角神樂坂惠聯袂訪台,故與我們有了此次專訪,然而身為一名多產量導演,今年3月,他在日本又將有一部大製作娛樂電影上映,雖是古裝故事,預算都花在美術和卡司上,但同時也用了很多與社會議題掛勾的笑點,他堅定地說,關注社會的電影,是往後想要繼續製作的。以下,為各位帶來2011年以降,最新思考型態的怪才園子溫。


前作《不道德的祕密》製作後期因遇到311地震,讓結局有所修改,最後是充滿光明地結束;而接下來同樣反映福島核災的《希望之國》,結局又往黑暗處墜落了,被同一事件影響的這兩部片,彼此間有什麼連結?反映了您不同階段的思考嗎?
《不道德的祕密》是關於10幾歲人的故事,如果電影最後和漫畫原著設定的一樣、讓主角自殺的話,在那個日本311地震才剛發生不久的時刻,對有同樣遭遇的人來說太絕望了,不忍心拍出這樣的結尾。《希望之國》沒有原著,但是是一個真實取材自福島地區的故事,這次是想在電影中說出真相,所以劇情裡就有選擇自殺的人,現實中確實存在許多不幸,電影如果只拍出一群幸福的人,那就太假了。目前為止沒有拍過這樣的電影,也從來不會在作品中放入社會性的訴求,但因為311是自己和社會第一次遭遇衝擊這麼大的事故,接連拍了這兩部片,發現自己從今以後也想繼續拍這樣具有社會意識的電影。

到底是抱著希望還是絕望在製作《希望之國》這部電影?
不管哪一邊都是一樣的意思,就是因為感到絕望,才能產生希望,如果只是過著一般的普通生活,「希望」這個名詞根本不會存在。

由於福島議題的敏感性,在國內集資時遇到哪些困難?最後除了日本之外,還有英國、德國和台灣的資金,能否談談這個過程?
因為日本的國家政策還是想繼續發展核能,如果任何企業想投資反核議題的作品,等於是對國家不利,這讓他們很害怕,所以國內企業都很保守,最後只能借助海外資源,台灣方面的資金是來自佳映娛樂,應該就是從James(總經理劉嘉明)的存款裡拿來的(笑)。

全片不只時空背景是虛構的,整體也有種架空感,如場景設計與演員的演出,經常令人覺得身在話劇空間,很像惡夢中的場景。視覺上是否刻意營造某種氛圍,或想達到什麼效果?
倒不是說有舞台劇的成分,而是因為發生核爆這件事實在過於誇張,所以在演技或整體表現上用了比較誇大的方式,來彰顯這件事的不真實。

您的作品一向不乏社會觀察與批判性,記得自己開始關注社會、政治的契機嗎?像很多台灣人就是最近才真正意識到嚴重性,因為這陣子台灣政府做了很多蠢事。
現在之前我都沒有在關心社會問題,也可說是故意漠視,但是從今以後就會開始了,如果沒有發生311地震,就不會有現在這種關心,核能問題是我認為真正的社會公眾議題。

據說以前您曾經是龐克少年,當時都關心些什麼?
其實沒參加什麼社會運動,當時只是順應潮流、混飯吃,會去集會也是因為它們有發免費食物,沒有其他心理動機,也沒有任何抗爭意識。最近這幾天,因為我來台灣所以沒辦法參加,但我的朋友在東京將要組織另一波反核運動,聚集20萬人包圍國會議事堂,那些人也都是跟我一樣,之前完全沒參加過社會運動的老弱婦孺,因為日本人對公眾事務一直都不是很積極,有著像羊一樣很容易被馴養的民族性,所以現在可以動員這麼多人走上街頭,是非常難見的。

雖然打算要從現在開始關注社會,但您認為創作者和政治應不應該保持距離?
如果以日本電影圈的情況來看,我覺得應該要再近一點,因為太少人在做這件事。

台灣前陣子也放映了岩井俊二導演的《311後的朋友們》,但片中記錄的已是將近一年前的社會狀況,這陣子日本文化界還有什麼跟震災相關的動作嗎?
拍紀錄片因為不太需要什麼錢,所以持續有拍攝地震後社會百態的作品推出,但是劇情片部分,真正描寫到核災的,除了《希望之國》以外就沒有了,聽說有人要拍,但還不清楚狀況,其他的藝術界、音樂界都有在發聲,但電影界真是完全不行啊。

接著新片《地獄でなぜ悪い》(暫譯:地獄又怎樣)即將在明年3月上映,第一次拍娛樂片有何不同感受?能否和台灣觀眾預告宣傳一下?
那個日本的宣傳話術是騙人的啦!這不是第一次拍娛樂片,我之前已經拍過很多了,但總之這部裡面是有很多關於社會議題的笑點,從今而後我會一邊繼續做社會題材的電影,一邊也還是很想拍娛樂片。這的確是目前為止最大的拍片預算,大概是以前拍劇情長片的4、5倍,它是非常惡搞亂來的片,關於武士跟槍客戰鬥的故事,要花錢做武士的城堡等等,但主要是因為卡司跟以往大不相同,這次用了一堆有名大咖,不過資金不會影響電影的好看度,而且日本電影花大錢的反而都很難看。

最近日本發行了您初期作品集的DVD BOX,對於這樣的一份人生整理,有著怎樣的心情和回憶?
初期拍的片真的都沒什麼預算,但當時有無比強烈的意志力、行動力和野心,但那些東西到了現在已經忘記了,所以能藉著這次發行再回味一次,對未來的路是有幫助的。

近期生活中除了工作之外,還有什麼火花或改變嗎?像去年才剛新婚,婚姻生活如何?
……嗯,沒什麼變化耶,除了電影以外的生活就很平凡這樣,如果生了小孩應該會很不同吧……,因為我們以前就同居了,所以婚後沒什麼太大改變。

期待當爸爸嗎?會怎麼養育小孩?
沒有什麼特別的期待,不要期待比較好,尤其我自己就是備受期待,但反而成為劣等生的小孩。如果他成績很爛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況且小時了了的人很多吧,成績好但長大變成壞人那也沒用,所以只希望他可以認識更多更重要的事情。

最後有個困擾已久的問題,就是《希望之國》的演員表裡出現了伊勢谷友介,但他到底在哪場戲出現?
在體育館就是那個避難所裡,天很黑那時候,有個人大叫「這裡有日本電力公司的人喔!」只有晃過一個人影,誰都看不出來啦。


《血滴子》導演劉偉強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CUE電影生活誌]2013年1+2月號

「3個角色強調的是中、港、台的關係。這三地人很不一樣,我把自己做為香港人、對身分認同的心態和思考放進去。」

殭屍、黑道、警匪、文藝、武俠……,攤開劉偉強從影30年的豐富作品表,幾乎所有類型電影都拍過了。20歲進入邵氏片廠從學徒幹起的他,在王家衛處女作《旺角卡門》擔任攝影師,奠定了獨特影像風格,也在影壇打下一片江山,甚至受杜可風力讚「他的手持攝影是香港電影界最棒的」,隔年,他便爬上導演位置;九0年代後半,當身邊無人看好黑道片的時候,他卻以《古惑仔》系列名利兼收,一拍就是6集;千禧年後,港片極度低迷期間,他又拍出《無間道》造就票房奇蹟,並穩固了「劉麥莊鐵三角」(麥兆輝、莊文強,《聽風者》雙導演)稱號,寫下港產警匪片不可抹滅的歷史。他說自己讀書不多,但盡可能用畫面表達對世界的思考,並且從12月號《血滴子》幕後花絮報導中,還可見到他在片場親力親為、活力滿點的作風。2013年初,不僅自己執導的動作大片《血滴子》上映,另一部監製作品《大上海》也將面世,這樣一位三頭六臂的全能電影人,其實比誰都還認真對待所謂的商業、娛樂電影。


這兩年在北京有了工作室,新環境給您帶來什麼新氣象?
在北京開的是workshop,現在很多電影移師到內地拍攝,因此我需要一個工作地點。那裡很像我1981年入行時,剛進電影圈的環境,令我回憶起我20、21歲在邵氏公司當攝影助理的事。其實算是一種懷舊吧,我是一個很old-school的人。

每一天當中,花最多時間思考的是什麼?
處理完一天的工作,每天下午4點以後就是我思考的時間,我想的東西很多,從劇本到新作品等等,我也想明年、後年的計劃,還有10年後的事情,甚至退休之後的生活,什麼都想。

《血滴子》是後來才決定轉製3D,而非用3D攝影機拍攝,原本拍好的片子在後期製作時,有些什麼過程?
2002年《無間道》後,我拍了一部恐怖片《咒樂園》,那時已經是用後期3D的方式。我在1997、1998年開始研究3D技術,那時很流行IMAX,我還特地去了拉斯維加斯學習。前期和後期3D其實是各師各法、各有好處,但後期3D給我更大的發揮空間。其實持續兩個小時看3D,要花很多精神,觀眾眼睛沒辦法休息,所以我會做一個詳細的圖表,電影開始的10到15分鐘會運用很多3D,中段就會減少,讓觀眾不會看得這麼累。

電影音樂是您很注重的環節,與陳光榮合作應是第17次了,《血滴子》配樂的概念、構思是什麼?
已經這麼多次了啊?我從小就在玩音樂了,很多類型的音樂都會聽,音樂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現在拍電影也會很注重這個環節。我比較喜歡依照感覺做音樂,有點像釀酒的過程。把劇本寫好後,我會交給陳光榮看,讓他從中慢慢醞釀、發酵,我們之間已經不單單是商業上的合作關係。我跟他有時候還會吵架,可是我覺得合作就是要不停地互動、brainstorming、討論,而不只是導演一個人的決定。

您如何安排黃曉明、余文樂、阮經天這3位男主角?他們本人的性格和角色之間有無互相影響?
其實3個角色強調的是中、港、台的關係。這三地人很不一樣,我有把自己做為一個香港人、對身分認同的心態和思考放進去。香港人是中國人,為何我們要接受英國教育?現在中國內地的人又如何看待香港人跟台灣人?大家都在說大中華主義,我們是否應該團結、互相幫忙?你知道共產主義、三民主義,那香港又是什麼主義呢?有時候我覺得香港這種不中不西的文化還滿有趣的。但電影始終不是一個政治工具,我不會很直白地說,但希望透過電影可以帶出一點訊息,算是有感而發。電影裡面,小天(阮經天)有一句對白挺能表達我們的心態:「我是這邊的人,就聽這邊的話。」

闖蕩電影圈超過30年了,您和誰是最接近《血滴子》裡這種兄弟情?
《血滴子》的主題曲刻意重唱了重填國語歌詞的〈友情歲月〉(《古惑仔》系列主題曲),這令我頗感慨的,想起自己入行這麼多年,交了很多朋友,像鄭伊健、劉德華、梁朝偉、張學友、黎明,還有拍《古惑仔》時台前、幕後的手足等,我們會分享心底話,雖然有時候會互相挖苦說「你歌怎麼唱成這樣」、「 你這部戲怎麼會拍成這樣」,但其實這是我們勉勵對方的一種方式吧。到今天我依然很珍惜與他們的這段友情歲月。

2007年後,每年您的導演作品大致維持在一部左右,是否因為一邊忙著監製工作?導演和監製你偏好做哪個?拍片時你常常自己擔任攝影師,在現場又親力親為,如何保持這種活力?
一直以來香港的導演就是一兼多職,你要控制成本、作品質量,做導演變相也是監製吧!香港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可能是因為地方小,很多限制和枷鎖,而這些框架有時會變成一種推動力。我們像是多棲動物,有時候還會做演員呢。不能說這是好還是壞的,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算是一種香港精神吧!

《古惑仔》和《無間道》都是您與當時局勢背道而馳,但後來卻大獲成功的案例,這種大膽的判斷如何做到?
我覺得有時候要隨波逐流,有時候要領導潮流,這就是我這麼多年的人生態度。創新和包容同樣重要,不能太曲高和寡,你要退後很多步來看。

如剛剛所提的《古惑仔》和《無間道》,讓你在九0年代、千禧年後都做出歷史留名的作品,你也到過好萊塢發展,和韓國合拍,現在則和內地有密切合作,21世紀的第二個10年,有什麼目標?
其實每年年底我都會計劃明年要做的事情,今年我在辦公室寫了一句話:「珍惜年代」,這麼多年來做過這麼多事情,不管電影賣不賣座、觀眾怎麼評價,每一部都是我用心用力去拍的。我讀書不多,又沒唸過電影,這麼多年來算是有一點點成就,我很珍惜,珍惜之餘,2013年我希望可以忘掉過去,重新開始。


《甜‧祕密》導演許肇任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CUE電影生活誌]2012年11月號

「不拍會出人命!」

許肇任,導演,42歲,在電影圈浮沉已久,曾為張作驥導演的工作班底,後來則在電視圈熬出頭,「想拍電影很久了,之前也都一直跟電影,可是環境不好」,幾年前他寫好劇本送輔導金,但因為需具備財力證明,只好轉投人生劇展,拍完後得了好多導演獎,被電視台請去拍《愛情合約》,「我那時非常討厭偶像劇,滿腔怒火,充滿電影人的堅持跟驕傲,過程中和製作方有很多衝突波折,雖然成果還不錯,但因為自己和工作人員都沒拿到錢,只好再拍一部讓大家有錢賺。」他說,其實多年來自己被換掉的次數,比完成的片子還多。2006、2007年的狀況則是最谷底,除了去幫忙高中同學李康生拍《幫幫我愛神》之外,幾個影人朋友湊在一起,沒事做就一直想故事,「我那時都說,反正永遠有個墊背的比我衰,他叫魏德聖。後來想起來也滿快樂的,當時留下的情感,到現在這個環境大轉變的時候,反而更加凝聚。」他稱自己幸運,經過那樣的顛沛流離可以活下來,還有片拍。

人生第一部電影,本來想談論的不是戀愛,而是中年男人回到17歲的故事,劇本原名叫《夢17》,參加台北市文化局徵案後,被評審質疑「怎麼跟《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那麼像」,但人家已經先拍了,他只好開始改本,想到資金難找,那得先拍電視劇存錢,並且他還設想好,要把劇中那批孩子演員藉機操練,之後就可以抓去拍電影,「我們找到的投資方滿浪漫的,對方覺得竟然還有人用底片拍,片名又叫《夢17》,很久沒遇到愛作夢的人了,就投資這部片。」

故事從「中年回春」轉變為「全世代的戀愛」,是因為他走在路上看到很多戀愛中的人,「每一組人馬甜蜜的背後,一定有很多複雜因素,真的是得之不易。我有些同志朋友,曾經我看到兩個男人接吻,我竟然掉眼淚。」而他自認描寫多段愛情的功力未臻成熟,就先將此概念濃縮到一個家庭裡;細節的打磨,則依循作者傳統的半為半無為方式,讓它們在進行過程中慢慢生成,最後在劇情裡擔任互訴衷情功能的那首歌,本來並不存在原創劇本裡,被隋棠帶進來之後,連帶影響許肇任心中的男主角形象,「他應該要會唱歌,而且走路的背影是小夥子樣。」於是鍾鎮濤的名字浮現了,也造就他跟李烈自《小城故事》後、相隔30多年的再合作;片中另一對李烈和馬志翔,「本來是走眉來眼去的《花樣年華》路線,但愈拍愈覺得不對勁,就把小馬的角色改了一下,他反而開心,因為生平第一次演那麼白爛的樣子。」只是現場不時聽到劇組人員嚷嚷:人家是賽德克‧巴萊,竟然要他演成這樣! 

演員以外,主創中還有一位追隨許肇任「常民寫實」下去到教人訝異的,那是攝影師夏紹虞,比起前作《翻滾吧!阿信》、《到阜陽六百里》,本片成像、視覺都更加樸實無華。許肇任與他相識在剛入行的助理時代,至今已15年,「我覺得他是笑面虎,不過是好老虎啦,他會用仰角看別人的優點,微笑讓人有安定的感覺,他的親和力在現場對小朋友演員很適用。有時候還會邊拍自己邊笑,笑到畫面在抖」;另一名要角是資深燈光師丁海德,「我拍戲習慣有前輩在場,他們不僅看戲經驗多,工作倫理上更是有準則,人一定會早到,他們不遲到就沒人敢遲到,自然形成劇組的紀律和向心力。」順帶一提,丁海德師傅素以獨特個人造型聞名業界,可參見《10+10》〈潛規則〉裡吳中天飾演的電影美術一角,其裝扮就是向他致敬。《甜‧祕密》的片場工作聽來隨性,導演和攝影的創作共識為何?許肇任認為既然用底片拍了,就讓場景和人原本的氣味出來即可,有幾場戲甚至不打燈,「看到什麼是什麼」,這態度也貫徹到他們的合作基礎:人跟人之間的直覺和信任。他老覺得,人跟人湊在一起拍一部電影,滿難得的。所以開工前可以先講笑話、分享昨天心得、和演員一起瞎混、拍幾個寬鬆的鏡頭暖暖身。可覺悟還是有的,而且很強很實,「以前覺得名字寫在拍板上好帥,這次在monitor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一驚:是我自己在拍片,要對自己負責。才知道拍板不是給別人看,而是提醒導演跟攝影師都有責任、不能亂拍。」

10月初,電影首先在釜山影展和觀眾接觸,當時也是他第一次用大銀幕看這部作品,「心情滿複雜的,完全無法客觀,甚至忘記是自己拍的,看進去後發現很多沒注意到的細節。有一場觀眾比較多,全場都在笑,讓我懷疑是不是韓文字幕翻得太好,還是他們改過對白。」下一步,就是在金馬影展擔任開幕片,他對此榮譽沒什麼自滿,唯一驕傲的在於「片子很有誠意,沒有欺騙,既有新意也有心意。」據聞,曾是他在Sun Movie電影台的上司易智言導演看過初剪,讚為今年最好看的電影。許多人同意《甜‧祕密》有種曖曖氣質,就像許肇任雖是武夫外型,卻有一副文人內裡,他自己則說,原本也不想寫成那樣、拍成那樣,誰教新電影時代的文化太厚實、太深遠,這都是從以前留下的基因,來自過去的養成。


《低俗喜劇》監製/男主角杜汶澤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李孟庭 [CUE電影生活誌]2012年9月號

「好的喜劇演員就跟好的三級片女星一樣」

7月中旬,杜汶澤帶著與導演彭浩翔搭檔的第3部作品《低俗喜劇》,來台出席台北電影節「神祕場」放映,4月底才驚傳罹患罕見疾病,原本估計需要停工一年休養的他,目前已順利康復,很高興看見他提早歷劫歸來,與女主角陳靜一同神采奕奕地接受採訪。途中問他,對陳靜這位新演員有何勉勵,他妙答:「我差不多演了20年戲,有一個結論,就是這世界上根本沒有演技這回事。」在他認為,新人最怕「有演技」,而應該要「把心打開」。

標榜「超過7成對白為粗話」的《低俗喜劇》,劇情中關於製片工作的甘苦、新人因尋求演出機會而發展出的潛規則、投資者霸王硬上弓,以及杜汶澤繼上回朗誦網友的《3D肉蒲團》觀後感,再夥同苦主葉山豪(《肉》片男主角)對該片又一次嘲諷,在在皆是電影主創們幽自己的一默。密集跑完亞洲幾個影展宣傳後,本片日前已在香港上映,前2日票房均破百萬港幣,在港產片已漸成保育級片種的今日,這部陳靜口中「只用了12天拍完,事前沒有劇本也沒有概念,開鏡後才每天寫出對白。」的小成本電影,再度祭出了彭浩翔耍玩電影的靈巧手腕,也稱得上是維護正宗香港風味的、保存廣東粗口文化的、關切草根小人物的、甚至隱隱對抗泱泱大中國(電影)的妙(惡)趣體現。


在華人地區中,你覺得香港人是否比較有幽默感、願意開自己玩笑?
香港人幽默感挺有的,可能是因為我們從小到大比較被動,不單只是經濟或是政治方面,選擇也不多,笑一笑就算了吧。你看成功的演員都是搞笑的,好萊塢經典演員都是帥哥,最有錢的演員也是帥哥,Tom Cruise、Brad Pitt啊,香港一直都是搞笑的比較成功,許冠文、周星馳啊,所以我跟鄭中基那麼醜的人都還是有機會。

就你的觀察,台、港、中三地民情有什麼不同?
像豬哥亮就是比較豪爽、男人一點;周星馳、許冠文比較小人物一點。譬如說豬哥亮去演《鹿鼎記》,他不可能演韋小寶,他要演個將軍或是皇帝;可是周星馳、梁朝偉、陳小春他們就可以演太監,香港人還是比較小人物。大陸人就像個皇帝,都演得比我們好,可能因為香港人對政治沒那麼敏感,可是在中國做人,權力就是全部,他們演皇帝的戲比較好。我在生活當中發現很多內地朋友,尤其「不是朋友」的那一堆,性格比較嚴肅,很多時候我們香港的喜劇到大陸審批,都會被評為「低俗」,不能通過審批的關鍵詞中有一個就是「低俗」,因為共產主義有個很重要的條件,就是「不要追求低俗的快樂」,可是香港人好像一直都喜歡追求低俗的快樂,我也沒見過周星馳演一個很高尚的人物。

好的喜劇必須具備哪些條件?怎樣是好的喜劇演員?
鬼片成功就是看的時候很害怕;A片如果看了硬不起來,那不是好的A片;喜劇如果你沒笑,應該就不是好的喜劇,就那麼簡單。好的喜劇演員跟好的三級片女星一樣,可以讓全世界的男人都硬起來的話,就是好的三級片女星;如果可以讓觀眾笑的話,就是好的喜劇演員;如果可以讓全世界都害怕的話,我一定是鬼不是人。

演戲至今,表現哪種情緒對你來說最困難?
比如說,沒情緒的角色,好像有演過。我們生氣的時候不可能沒發現自己在生氣,開心也是,可是有一些情緒沒那麼明顯,就演得比較困難一點,可能嫉妒心很強,可是你沒發現,你以為是對方做得不好,但你只是嫉妒他能做到自己不能做的。人本來很簡單,可是因為長大了,很多很細膩的情緒一直圍著自己,時間走了你就覺得每個人都這麼過的。等公車的時候可能覺得「乘客穿的運動鞋非常難看」、「這麼帶孩子一定不好」、「他長得一定是壞人」、「今天好像有點熱」……,很多情緒都會出來,可是你沒發現,因為比較薄,就會跟著它。如果是在公車上跟人吵架,不可能不發現你有情緒,所以演吵架就比演等車容易。別再笑藝術電影的演員:「等車有什麼難的」,不容易啊!

你有什麼訣竅可以在鏡頭前傳達這種細微的情緒嗎?有什麼小小的動作或表情?
我覺得「表情」這個關鍵字讓很多新演員有非常大的誤會,「表情」第一個已經是表面的「表」,情緒如果是那麼隱密的話,不可能有一個表面的動作可以代表它。我覺得還是需要自己真的有這個感受,反而應該是「把心打開」比較準確,當然因為電影有音樂、有鏡頭、有剪接,所以大部分演員演得不好,是因為他太不相信電影有我剛才講的幾個部分,如果導演拍得不錯、劇本寫得不錯,基本上只要把心打開就可以了。

何時開始動念要從演員跨做監製?
第一部就是跟彭浩翔的《伊莎貝拉》,我們兩個認識了十幾二十年,我在電視台跑龍套那時候,他就在寫一些非常爛的綜藝節目,我們叫「Writer」,他就是這種小弟,我很有印象他打電話給我,我在亞洲電視台拍《包青天》,演家丁什麼的,正巧家裡爆水管,樓下一直投訴,我就帶著頭套、穿著古裝,坐公車回家按住水管,彭浩翔這時候打給我說:「有電影想開拍,非常適合你,我想約你演殺手,你有沒有興趣?」我說可不可以先讓我把水管弄好,再跟你講你的電影,後來我說應該找一個紅的人,才有公司投資,他說他不需要紅的人,是需要找一個會演戲的人,我說如果你堅持找會演的,你肯定就沒飯吃,所以他找了另外兩個演他第一部電影《買凶拍人》,他跟我說「如果你有一天紅起來的話,一定要當我的男主角。」那時候我們對電影有很多看法,非常不要臉地在電視台的食堂裡面講電影的未來,一直想有屬於自己的電影,所以在2004年我拍了《無間道》沒多久,他覺得是一個年代的過去,只剩下大導演可以拍大製作的電影,如果我們小導演不團結的話,就一定沒飯吃,只會淪為大導演的副導,於是就找了幾個新導演出來吃飯結盟,我說開一個「兄弟電影公司」,第二天就接到很多拒絕的電話,只剩下他,所以最後變成「不是兄弟電影公司」,開始我們的第一部電影《伊莎貝拉》。我想當監製是跟曾志偉、王晶有同樣的概念:如果電影每一部都拍得很好、都自己拍,電影量就會很少,可是當監製找人去拍,就會有很多電影,觀眾就有很多片看。我覺得電影沒有好壞,因為人的種類很多,不能說這是「爛片」,因為還是有「爛人」去看,如果大家都不拍「爛片」,那些人看什麼呢?

和夥伴彭浩翔會為什麼事爭吵?最有默契的部分又是什麼?
每一天都吵架啊,上個星期跟他吵過一頓很大的架,只關於電影,我們不吵不關電影的事,每一次吵架之後還是一起工作,因為大家要去同樣的地方,可是可能認為對的方法不一樣吧,比如你選高鐵、我選飛機,可是大家都要去台南,關鍵是台南,不是開什麼車過去。

身為一個電影監製,你認為在台灣有哪些題材值得一搞?
台灣一直都是拍學校愛情片,我非常想拍,因為這是屬於台灣的,我自己「最愛的電影」,不是「最愛的台灣電影」喔,就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也是學校愛情片,肯定是愛情片不是殺人片,如果我要拍台灣電影,也一定要是張震演的。

先前因病暫緩的新片《超級經理人》,目前進度如何?
9月開拍,把這個電影宣傳做完才開拍,會在北京和香港拍。劇情中我是討債的,但欠錢的人沒錢還,只剩下一間爛經紀公司,裡面一堆沒出名的藝人,本來我想女的就當妓女、男的就跟著我做黑社會,可是很多兄弟看中我收了一個經紀公司回來,大家都想分一杯羹,女的男的都想大家分享,我說人家是藝人來的!所以就突然想做個真正的經紀人。現在馬上就想看了吧!



參見媚影女王 ──《惡女羅曼死》導演蜷川實花在台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CUE電影生活誌]2012年8月號

近年因花博、品牌跨界合作、攝影展等契機,訪台已不下10次的蜷川實花,7月中受台北電影節之邀,帶著第2部執導電影《惡女羅曼死》與觀眾見面,電影改編自岡崎京子九0年代的經典漫畫,其煽動性的話題與真實不造作的情感,擄獲日本廣大少女讀者的心,暢銷熱賣15萬本。

距離推出處女作《惡女花魁》已逾6年,這些日子以來,蜷川實花持續活躍於時尚攝影界,期間當了媽媽,也曾為日本女子偶像團體AKB48拍攝過2支音樂錄影帶。而這部以「全身整形女星」為噱頭的改編電影,蜷川實花招牌的濃豔視覺感依舊,卻同時揭露了不少娛樂圈內腐壞的黑暗面,亦傳達她對現今媒體大眾無責任感之控訴,片尾強力播送濱崎步代表歌曲的橋段,更在首映後引來一陣猜測與討論。

短短不到兩天的宣傳行程中,[CUE]在她搭機離台前的下午進行專訪,她索性脫下於剛才記者會穿著的高跟鞋,曲起腿隨性地倚坐在沙發上,想起她父親─劇場、電影巨匠蜷川幸雄曾說:「我們家都比較自由奔放」,大概就明白了這位已入不惑之年的女兒,何以仍像個青春叛逆少女,在影像世界裡,繼續執著並追逐著。


片中穿插了許多雜誌拍攝的場景,特別是您自己擔任攝影師並且入鏡的,那些是真實的工作側拍或純粹是戲?
真的是雜誌拍攝的,有Vogue;廣告的話,有現在日本正在放送的PARCO(百貨公司)電視廣告,這些都是記錄真正的工作狀態,但是拍攝時,所有工作人員也都很清楚要進入到「電影場景」裡,像是叫澤尻英龍華時,不會說她的名字,而是稱呼她為「莉莉子」,所以兩者皆有,有其它工作的Making of,也有搭設的電影場景。

在現場您是個怎樣的導演?您曾說拍《惡女花魁》讓您處事更圓融,拍到第二部片,這次在製作環節上,自認哪些部分比前作更成熟、進步?
拍《惡女花魁》的時候,因為是第一部電影,實際上是有點緊張的,當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盡了全力去把它完成;但是在這部電影裡,是把所有能力都表現出來。上一部片有些工作人員其實不太清楚電影內容就來了,可能不曉得是蜷川實花導演的電影,就來拍了。這次情況比較不一樣,不知道台灣是不是也這樣,在日本,電影圈跟時尚圈兩邊的工作人員,包括梳化、造型師、美術,都是完全不同的兩群,這次我把自己平常合作的團隊都帶進去,所以會覺得工作起來是容易很多的。

兩部電影相隔的6年之間,是否一直醞釀著什麼?對拍電影有什麼不同想法?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拍這部電影,但在這幾年之中,除了電影之外,還是有非常大量的工作,工作過程中需要跟很多人溝通,也許因此變得更加圓融;自己在私生活、身為一個人方面,6、7年間也有很大的成長。以電影結果看來,是需要並且值得這段時間的等待。

按慣例場景中大量出現花朵,花藝設計與視覺上的意義,彼此間有著什麼關係?
這次不算出現太多或太強調花朵的畫面,有的話,可能是為了要拍花瓣散落場面的方便吧。如果說到特別有象徵意義的地方,就是莉莉子跟妹妹見面談話的戲,場景選在油菜花田,是覺得用樸實一點的花應該滿好的,這次真的沒有太在意花的含義。另外就是莉莉子在記者會倒下的那場戲,是比較有意識地要把玫瑰花瓣一起拍進來。

除了早期在少女雜誌拍攝的許多混血平面model,您兩部電影的女主角也都是混血兒,這有特殊目的或只是一種審美觀?
對耶,英龍華也是混血兒耶,但是她不可思議地,並沒有那麼明顯看得出來吧?是很日本人的臉孔。對耶,她是日本跟法國的混血,但大家都沒什麼意識到這件事,應該也有很多人不知道吧?啊,希子(水原希子)也是呢,沒有意識到但就只是喜歡她的臉。

3、4年前您說心目中的繆思是土屋安娜,後來又是怎麼發現澤尻英龍華?她帶給您的感受是什麼?
土屋安娜是我個人特別喜歡,安娜是我的繆思沒有改變。英龍華與其說是新的繆思,不如說是一起戰鬥的夥伴,尤其在製作這部電影的過程中。到目前為止她本身也還有很多需要去面對、處理的事情,我自己在拍片時,也曾遇到過自我否定等等的問題,所以我們就像戰友一樣。

片中提及模特兒與藝能界的不光彩,是否反映您的見聞、揭露事實?想藉此告訴大家什麼嗎? 
首先,原著漫畫有很龐大的故事線,但反過來說,我也覺得這部九0年代的作品,怎麼到現在依舊如此反應真實。就劇情細節來說,的確很多是我看過、聽過、感受過的事情,把它寫進台詞裡了,雖然沒有到全身整形那麼誇張,但是的確反映了部分真實。電影想要傳達的,是閱聽大眾的不負責任,這些把事情看在眼裡的觀眾,自己身在安全的地方,事不關己地對公眾人物做出批評,這種輕率的態度讓我覺得有點焦躁不耐。

電影中有各式各樣的女性,迷失的如女主角,灑脫的如水原希子一角,偏執的如媽媽桑,懦弱的如經紀人,盲目的如女高中生,再加上身為母親的導演您,怎麼看待世界上的這些女性? 
同一個角色當中有堅強也有脆弱,才能讓人感覺到真實,而每個角色的性格裡也都包含了我自己的一些部分。一開始莉莉子也沒有察覺,只是為了能在那樣的環境生存。基本上我認為女性都是很堅強的,但慢慢覺得加入這些煩惱和脆弱,能讓角色更真實。除了女高中生外,還有像記者會時,那些大眾媒體幾乎都是沒有臉的,這就像現在的網路世界,人人都可以匿名表達意見,來攻擊這些使用名字立足於社會的人,像我自己也是用真實的名字和面貌在為工作負責,可是卻要面對這些不記名者,因此是會感到不悅的。但我自己平常也會看八卦雜誌,也有不知怎麼就帶著好奇看下去的情況,這時候也會產生同理心,覺得「人就是這種生物啊」。成為母親後,在創作方面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有了兒子之後覺得很滿足,因為小孩很可愛,但也不想就此停留在這個階段,反而變得更積極,覺得不去創造更多東西是不行的,這像是某種恐懼感,因為發現自己已經在滿足狀態,才更要鼓起力氣去做更多嘗試跟表現。



CUE╳文學的岩井俊二

採訪:孫志熙/圖片提供:新經典文化 [CUE電影生活誌]2012年6月號

「即使形式不同,但這一切全都來源於自己內心,我用不同的方式把自己的想法、意見充分地表達出來。」

2007年金馬影展,岩井俊二帶著《市川崑物語》訪台,之後的幾年,擔任監製的時間都大過於當導演;2008到2011年間他監製了《電影情人夢》、《樂團年代》、動畫片《Baton》、北川悅吏子初執導筒的《在愛之中》(halfway),以及近期在台上映的兩部AKB48紀錄片等。去年,睽違已久的新作《Vampire》,率先在香港國際電影節做亞洲首映,這也是岩井俊二的第一部英語劇情長片(《紐約我愛你》裡的是短片)。長期因工作往來於多國之間的他,去年底在上海落定了「純愛電影工作室」計劃,可以想見的是,未來幾年他的創作目光將與京滬產生非凡的黏著,這多麼令小島青年嫉妒呀。而就在他忙於手上數個電影計劃的同時,台灣新版新譯的《情書》和《燕尾蝶》電影小說正式上市,因此有了邀請他於[CUE]紙上現身的機會,真是久違了,岩井監督!


回答這份訪問時,在哪裡度過了怎樣的一天?
其實最近為了籌拍北川悅吏子的新片《該買新鞋了》(暫譯),我是本片的監製,常日本法國兩地跑,為了在秋天上映,每天都非常忙碌。這是我和中山美穗又一次的合作。

您有相當多故事存量,其中最渴望拍成電影的是哪個故事?如何挑選要拍的順序?是順應自己的心境,或大環境的氣氛?
原本想把今年剛推出的小說《守護庭院的看門犬》拍成電影,這是我在10年前就開始創作的故事,背景設定在核災之後的世界,沒想到居然和日本311後的核災不謀而合,這真讓人顫慄。不過目前在日本無法拍攝,只好等待更好的時機。

不管順應自己的心境,或大環境的氣氛,兩者都非常重要,也需要兼顧。我創作的靈感皆來自我生活中所接觸的場景或發生的事情。我就讀高中時的某個男同學的自殺,讓我想創作跟自殺有關的題材,這個意象影響我非常久,從早年的《夢旅人》,到新片《吸血鬼》都有這樣的概念藏在其中。

近年似乎比較將重心放在紀錄片與擔任監製上,是什麼令您改變了關注的方向,或是人生階段所致? 
我並非將重心放在紀錄片與擔任監製上,我愛好的事情很多,寫小說、畫油畫、拍電影及畫漫畫。成為電影導演後,自然會有分鏡表,將分鏡表出版,我就是個漫畫家;有出版社邀稿,我又成了小說家。還有電影配樂,我大學時代就在創作了,之前創作的《花與愛麗絲》還發行了原聲帶。於是,電影導演、小說家、電影配樂、畫家……這些都成了我的身分。不管工作的型態為何,即使形式不同,但這一切全都來源於自己內心,我用不同的方式把自己的想法、意見充分地表達出來。

在大眾印象及評價中的你,和您自認為的自己,兩者有什麼差異?
我認為私下的自己,是個惹人厭、造成別人麻煩的人。就是那種出現在別人身邊就令人討厭的類型。或許大家都喜歡自己,但如果有同類型的人在旁邊,看了還是很讓人討厭。

去年底除了舉辦鋼琴演奏會,也參與「純愛電影工作室」計劃,北京和上海會是近年在亞洲的主要活動地嗎?對這兩個城市觀感如何?
如同我之前所說,我喜歡做各種創作,我的好奇心旺盛,所以什麼事都想嘗試看看,因而挑戰了像是演奏會的活動。

北京和上海應該會是我近期的主要活動地。加入「純愛電影工作室」後,我們計劃在兩年內進行「純愛三部曲」。(第一部作品計劃在今年底開拍。《指間砂》講述的是上海、沖繩兩地的異國戀情;第二部作品則是黃磊正在籌備,從小說改編的《初戀愛》;第三部作品則打算用徵稿方式來進行。)

我喜歡中國,想在有限的時間內更多地了解中國,更想在與華人的相互了解中進行合作。我希望至少能透過電影、透過小說,讓國與國、人與人之間能夠產生好感,關係友善。很多華人觀眾因為我的作品而喜歡我,我想我必須回報這份心意。

欣賞姜文導演,是因為共同參與《紐約我愛你》的機緣嗎?還有哪些名字對您來說特別有意義?
認識姜文的確是因為《紐約我愛你》的機緣,我非常喜歡他的《鬼子來了》,雖然我身為日本人,在觀影的過程裡內心相當複雜,但並不影響我對這部電影的喜愛。

至於喜歡的創作者,我非常喜歡楊德昌,他的逝世真是令人十分遺憾。我從他那裡學到不少東西,像《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這片名對我影響良多,這部電影看起來像部老片,但手法和《燕尾蝶》十分相似,可以很簡單地看出兩者共通之處。比如都選用一些老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用了貓王的作品,《燕尾蝶》裡就用了〈My Way〉。

當年看到《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海報時,我心裡浮現出了一個畫面,後來看了電影,卻發現與我看到海報時的想像完全不同。後來我把自己的那個想像拍成電影,那就是《青春電幻物語》。他的最後一部電影《一一》更讓我驚訝,那成為我創作《花與愛麗絲》的契機。

還有大島渚,他的《俘虜》不只是內容有趣,還反映出不同文化碰撞、交融的作用。我看完後深感佩服,也躍躍欲試,想拍這種感覺的電影,於是就有了內容複雜的《燕尾蝶》。

市川崑也是算我的恩師,之前我拍的《市川崑物語》原本只是為他側拍的紀錄片,但沒想到愈拍愈認真,最後還真的能上映了。

新片《Vampire》有點重回《愛的綑綁》的感覺,蒼井優出演之後,說您的作品愈來愈變態了,您認為這是因為「對藝術性的追求更高」。現在所認為的藝術性,相較於30歲剛開始拍電影時,有什麼變化?
其實《吸血鬼》的創作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當時我想將兩個現實事件加上吸血鬼題材創作出一個新故事,我一直想拍一部從沒被別人拍過的吸血鬼的電影。我不想模仿,也不想採用大家常用的設定,決定只採用「吸血」這一元素來創作。所以不怕陽光,不怕被逮捕的吸血鬼就這樣誕生了。

或許現在拍攝風格與想法,有些回到30歲的感覺。時間再往前一些,學生時代我在社團裡拍片,經常都沒有觀眾,但有一天,我看見教室裡有一些女生邊看我的電影邊流淚,那個景象感動了我,並且一直存在於我的腦海中。我認為,電影是一對一的,每個人的心情都不同,打動的部分也就不同,所以我一直保持這樣的心境在拍電影,只要感動一個觀眾,我就滿足了。





《金陵十三釵》導演張藝謀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CUE電影生活誌]2012年4月號

「我就是一個電影愛好者,沒有那麼複雜,外面很多是把我妖魔化了。」

堪稱創中國影史投資新高、最國際化製作標準,並邀來克里斯汀貝爾出任男主角的《金陵十三釵》,代國出征後雖無緣入圍奧斯卡,卻是張藝謀從2003年《英雄》始行大片路線至今,將恢弘氣勢與人文厚度兼蓄得最好的一部。2月底,他偕同女主角倪妮、演員佟大為來台為電影宣傳,並於離台當日上午接受[CUE]專訪,得悉他骨子裡對文藝小片的偏愛,以及電影工作30年來不變的勤勉。


貝爾曾提到這次合作很興奮,因為多年前已看過您的電影,當時他有沒有告訴您喜歡您哪些片子?國際上還有哪些演員是您特別欣賞,並想合作一把的?
我見他們就是談接下來的工作,一塊兒合作劇本、討論人物啊,基本上沒說我的電影,後來我看他們在訪談提到,貝爾似乎第一次看的是《大紅燈籠高高掛》,後來好像也一直看我的片,沒有印象說是哪一部。演員很多呀,只是中國電影很少接納「說著英文的外國人」,所以很難有這樣的題材,我拍了差不多30年電影了,這是第一次碰到。

也許之後會比較往這方向走?
那也不能刻意,你看像侯孝賢導演、過去的楊德昌導演,或者像年輕的導演九把刀他們,也都是拍本土電影,很少有機會用外國人來拍,如果有,當然願意跟很多好演員合作。我記得上回去史蒂芬史匹柏的辦公室看到湯姆漢克,他就是我的偶像,我跟他聊了半天,還送他一份奧運會影集。

這次起用許多毫無經驗的新人,事前雖有完善的表演訓練,卻未告知電影攝製流程,以致她們第一天到達現場時,完全是狀況外、不知道電影怎麼拍的,這是否有您刻意的考慮?
沒有沒有,她們到了現場只要帶上鏡頭,全都知道了,我從來不會像幼兒一樣地教育她們說:「向左看,最大那是攝影機;向右看,戴毛的是錄音。」我覺得很快就會知道。反倒讓她們來了以後什麼都不告訴她們,她們會驚喜,而且技術層面的東西很快,一天半天全都熟知了。

尤其女主角倪妮從學生素人到大片演員,從電影殺青到海外宣傳,能否談談您所見的她,至今有什麼變化?
我覺得沒什麼變化,似乎還是回到過去的自己,我過去見她就是這個樣子,除了現在要面對媒體、電影活動的流程之外,我認為沒什麼變化,就應該是這樣子,一部電影的宣傳喧囂過後還是自己,還是要認認真真走自己的路。

飾演「孟先生」的曹可凡說您擅用一字概括人物性格,如秋菊是「慢」,孟先生是「苦」,而對於玉墨(倪妮飾)和李教官(佟大為飾),您給他們的心訣是什麼?
我忘了有沒有那麼說一個字,有時候可能你會覺得一個字很傳神。我想起《秋菊打官司》那時候的鞏俐,拍《紅高粱》時就看她在學孕婦,她那時候還在念書,她學得很像,就是因為那個印象,後來真要拍《秋》時,我就跟她切磋這個形態,當時用一個字─「慢」,而且除了體態的慢之外,主要是語速的慢,她後來就很傳神地說那句台詞:「我要個說法」(陝西話),就形成了性格。但是對他們兩個演員我沒有再刻意,也很難從一個字去定位,所以沒想過這個事,現在讓我想我還想不出來呢。

您給他們兩位最多的提點是什麼?在現場與演技方面。
跟倪妮講得比較多,因為新人,幾乎是由表及裡、深入淺出地討論許多許多;跟佟大為反倒講得非常少,我是有意講得少,我們設定他沉默寡言、比較酷,然後就是動作、行為,已然跟他過去所有人物都拉開最大距離,我認為他演這個戲是小菜,不是什麼有難度的,大狀態就可以拿下,這戲是成功在設計上,對他過去的形象是個顛覆,但就表演層面而言,以他的訓練和經驗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所以我反倒跟他說得很少,去解析人物內心都很少,他大部分演的是摸爬滾打,全部是做動作,我跟他說的可能就是:「你站在那心裡就難過、流淚。」他自己管控得很好。我們都是用減法,讓佟大為這種沉默寡言和細節深入人心,恰巧跟他過去的城市青年、電視劇、連續劇沒完沒了的差別很大。

請您談談何謂「戰爭場面的詩化處理」,具體上而言包括了哪些執行細節?
詩化的處理不是全部,大部分細節仍是寫實的,或者是電影風格面的寫實。詩化的部分在於2、3個鏡頭,一是8個士兵的冒死衝鋒,那種方法本身有點詩化,也是我看了大量的資料,我看到在南京戰鬥中,國軍士兵沒有打坦克的有效武器,常常是組織敢死隊,綁著炸藥上,經常是1、200人換一輛坦克,你想那個戰場上很慘烈的。南京有一個民團,都不是正規部隊,在群情激昂當中,居然一千多人的敢死隊組織起來,綁著炸藥衝上去炸坦克,你會知道當時中國人不甘當亡國奴的決心,這些實在很稀罕,我注意到、被它震撼,所以就詩化地從孟書娟的想像中認為事情是這樣子的,一個回憶的角度處理了他們的衝鋒;還有一個就是佟大為的死,由於在紙店,爆炸當中有顏色的紙屑飛起來,是孟書娟通過窗戶往外看到了,驚天動地的飛揚和高速,很淒美。類似這幾個鏡頭有詩化的涵意,都是還原到孟書娟想像和回憶的眼光中。

您過去的作品多半呈現出視覺上的誇張、壯麗之美,這回如何體現?
這次我還是很收斂,決定用比較節儉的方式,大部分時間是要根據這個題材,悲劇、戰爭、災難類型,大部分是符合它的調子和敘述風格的,不要讓觀眾覺得太突兀,但尤其是在孟書娟觀照的局部的一些點上,會閃現一些詩化的渲染和某種色彩的昇華,這也是我想要的,恰巧以這些做為一種小的注視,使我對電影的風格能更期待。

除了資金之外,整部電影在製作規格、影像語言、人物對白上,都做到了最高級別的國際化,因此影片被普遍認為「即使說是任一位好萊塢導演拍的大片,也沒有人會懷疑。」您認為《金陵十三釵》相較過去作品,您的個人色彩確實淡化了嗎? 
沒有刻意,拍著拍著就成這樣了,我剪了一版最早的幾場戲,看了也是這感覺─這像任何一個美國導演、像美國片了。也不是要減掉自己所謂的風格,主要是受投資的心理壓力吧,所以我說我偏愛中小製作,尤其是小成本電影,如果是我來拍的話,以我在江湖多年的招牌,出去賣了原則上不會虧本,在不虧本的狀態下,除了政治審查之外,就可以在藝術上做得非常純粹,想怎麼拍就怎麼拍。但由於這個電影一開始好像是砸了很多錢進去,請的人也很大牌,導致投資大,我其實是挺有心理壓力,變成不可以按照藝術片的風格、我行我素地拍,我傾向於觀眾熟知、有一些商業化、好萊塢風格、娛樂化的拍攝方法,讓它有更多人來看,來回收票房,我承認這是一個心理,導致拍的片就是這樣子,就是好看、不悶,雖然是悲劇,看了以後心情會很難過,但是節奏很快,甚至有人認為可能有點太快了,寧願慢下來。你想想如果同樣故事、同樣演員,換個特別藝術的手法去拍一個大背景下的小故事,會是另外一個風格,那種方法我完全可以拍,就是投資的心理壓力選擇了這個方式。

上映前製片人張偉平預計內地票房能到10億人民幣,目前還有些距離,您有任何擔憂嗎?
現在6億,還差4億呢!我覺得製片人或宣傳公司的目標可能是那樣子吧,我自己當時就認為很難,大陸是這樣,我們計算的常常是硬價,比如一天能增加4塊到5塊銀幕,我們現在銀幕到一萬塊左右,終極目標是2萬5千塊,在未來3、5年實現,這數量已經是全世界第二大市場。按照銀幕數增加,一個受歡迎的單天票房將達到2億美金,這是計算,但其實不是這樣,電影很微妙吧。最重要是網路盜版,在電影上的第2天就會出現了,3天以後會出現非常清晰的網路盜版,像這一點就不是你計算的,還有許多方面,因為它是社會性的活動嘛,那時候的天氣、人,有沒有重大的社會問題、更有趣的新聞熱點,都有影響。我認為要實現很高的票房目標還很困難,我老說中國要有好電影,也要打擊盜版、有好的觀影習慣,否則這些數字全部都是給好萊塢準備的。

電影紀念圖書裡,劇組上上下下對您一致讚美感謝,針對合作特別久的老夥伴,能說說這次在既有情誼下的合作感想嗎?
我的很多老朋友其實是很直言不諱的,跟我關起門來的討論都是非常尖銳的,我有很多信息也是通過他們得到,比如說他們在江湖上結識更多的人,就會把罵我最厲害的話重複,甚至於演給我聽(笑)。但是老朋友就是非常支持也非常了解我這個人,他們知道我就是一個電影愛好者,沒有那麼複雜,外面很多是把我妖魔化了。他們給我很好的建議、鼎力的支持,一直陪我走到最後,我都很感謝我的團隊,裡頭有20多年30年的合作者,我覺得電影是集體的,所以你看我在書上都不知道寫什麼好,我肯定知道大家對我都是一片讚美,誰敢不讚美(大笑)。我寫得很短,就在於不知道該對團隊與合作者如何致敬,所以我只說電影不是導演一個人的,感謝所有合作者,聽起來像個套話,但心態真的是這樣。有些導演也許在訪談時,對自己的天才靈感、感覺、判斷呀,常常很自信,我自己不這麼看,我老是認為電影就是團隊工作。我做奧運會特別有感受,面對媒體萬千寵愛集一身就是我,但實際上沒沒無聞幾萬人,我去他們的駐地檢查節目聯排,我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陪大家照相,幾十個人站好隊伍,導演來就照一張相,就這樣重複一個半小時,他們催我走,我從來不,我說這是我的工作,因為這些幕後的普通人可能就盼著和你照張相吧,把相片寄回家給父母看一下,說明在參加奧運會。這種集體的工作性質在影視圈裡特別重要,所以常常心裡會有一些責任,我在會議上說,我沒辦法報答你們,我唯有把這電影拍好,好電影參加了以後就是一個證明工,在行業裡面好找活兒、好提工資,所以去報答他就是盡量把電影拍好,大家都有一份光榮成就感。

您的老夥伴如攝影指導趙小丁、錄音指導陶經等,合作時會有爭執呢,還是都很默契地?
很多情況下很默契,有時候會爭執。我在現場和攝影師大吵一架,趙小丁還是我師弟,跟我合作10年了,有一兩個場工感覺走也不是,就縮那牆角不敢動,看我們兩人在那嚷嚷,但是這非常正常,不妨礙我下一部電影繼續用他,他是非常優秀的攝影師,這部電影用3部數字(數位)、3部膠片機器混合拍成,在銀幕上呈現的影像根本看不出來,我自己都看不出來哪個鏡頭是數字,哪個是膠片的,趙小丁可以說是混合使用表現最好,而且是最有經驗的。陶經這次得了美國工會最佳錄音獎,我們是大陸第一部7.1聲道,從一開始的濃霧,那個霧是用下水道的水管和很多聲音混起來的,效果很好。

讓您繼續拍電影的動力是什麼?
私下有人說「這麼忙地拍著你還想幹什麼?是不是缺個小金人呀?」很多人認為我好像就需要奧斯卡了,其實都不是。從我這一代的教育、成長背景看,是感恩的長久心態轉化為持久的勤奮,我的同代人現在都是退休工人,我的兩個弟弟都早就是了,很少有我這樣走運的,非常偶然、戲劇化讀了電影,然後成了導演,至今我們家的親戚都覺得「你怎麼就做導演了?!」命運給了你機會,覺得很難得,那就不要浪費時間。我不太善待自己的生活,不是不會享受,只是已經習慣這樣了。其實很簡單,就是想拍好的電影,不是為得獎,不是為掙錢,但是我在年輕的時候就像現在的年輕導演一樣,要很迅速地奠定江湖地位,所以一定要送到國際影展想辦法得獎,好在江湖上打拚,年輕導演還是有具體目標的,我們已經不是了,所以走過這條路,現在就想拍好電影,希望能很幸運地碰到一個好劇本,我也不費神,我老想著那一天,就是我看到一個劇本,基本上2、3個星期簡單該一改就開始拍了,把精力全部用在拍電影上,唉呀我覺得這太好了,就是再辛苦我也愉快,現在就從來沒有一天是這樣,從我拍第一部電影《紅高粱》到現在,老是磨2、3年,要開機了已經花了很多錢,這時候其實還沒磨好呢,想著在拍攝中是不是能把它糾正過來,結果很不幸沒糾正過來,也有糾正過來的,《秋菊打官司》完全是在拍攝中救過來的,有這樣的例子,化腐朽為神奇,但是很少出現,我到現在還盼著這樣一個劇本。

您還是偏好中小製作的文藝片嗎?
對,因為我成長的路是這樣走過來的,骨子裡是這樣,而不是外頭形容的「怎麼想辦法掙錢、老拍大的,尤其奧運會後就大到底了。」(笑)不是的,中小製作其實更自由一點,除了政治審查之外壓力很小,當然票房不會很高。

日常從哪裡獲得靈感和心靈滋潤?
還是生活本身吧。([CUE]:可是您的生活都在工作)對,我第一生活單調,第二又是一張大眾臉,很麻煩,在中國走到哪都不方便,已經沒有可能過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不意味這種生活狀態就脫離生活。今天是信息社會,我是一個瀏覽很廣泛的人,你的愛好、關注廣泛,你和生活仍舊密切相關,我們是通過信息獲取生活給我們的營養,每個人生活圈子不會很大,就算天天在外頭,一輩子能見多少人?能跟多少人交交心?了解所有的信息,對它有價值判斷和過濾,就是善於學習,願意吸收、了解許多事情,就可以了。

最後請給我們的讀者推薦一下這部電影。
我隆重推薦,希望台灣熱愛電影的年輕觀眾去看這部電影,無論怎麼樣,這部電影都和我們那段74年前的歷史有關。當然是戰爭題材,是悲劇,但是你會看到小人物的美麗、人性的偉大,你會看到為他人犧牲自己的崇高和感動,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很希望這部片在台灣能受到觀眾的喜歡,我很期待。


三谷幸喜──美夢與歡笑的製造家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CUE電影生活誌]2012年1月號

三谷幸喜人如其名,畢生以製作令人感到幸福的喜劇為志業,身為資深影癡,他分享好電影的熱情也體現在作品裡,劇本經常可見愛好電影的角色、與經典電影相關的橋段。12月18日他為新片《鬼壓床了沒》24小時旋風訪台,言談間的三谷導演氣態凜然,正經又帶點嚴肅,好像喜劇創作者都是如此,他本人的幽默好比棉裡針,會在你最不經意的時候刺中而笑個不停,又因片中提及靈異體質的關鍵是喜歡肉桂,於是問他自己喜歡嗎,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苦笑著說不。是否因為這樣的高度自持,才得以創作出反差甚大的夢幻歡樂國度?此外,由於知道他一向迴避私人問題,故特別在專訪後追加了看似輕鬆的簡短問答,帶讀者一窺喜劇泰斗的生活樣貌。


您有沒有特別欣賞、崇拜的創作者?
最喜歡比利懷德(Billy Wilder),比起其他導演,我更欣賞他編劇的功力,那是我很喜歡的作品風格;如果是劇作家或腳本家,我喜歡美國的尼爾賽門(Neil Simon)。針對導演的話喜歡伍迪艾倫(Woody Allen)。我從小幾乎都看美國電影,小時候日本電視台常常會播當時的美國片,我每天都會開電視來看。

從事劇本、導演工作多年,如何保持靈感源源不絕?
我的靈感其實大部分來自於演員,看到演員對我有什麼啟發、可以怎麼發揮,再從其中找靈感去創作,所以每一次跟不同的演員合作,就會產生不同的火花,我是從這裡來延續我的靈感。

您和好幾位演員保持著長年的合作關係,這種班底制的優點還有哪些?
我會喜歡的演員,就是能夠給我很多靈感的演員,所以合作過一次之後,我一定會挖掘出他更多優點,想說他是不是能做更多事?是不是能在他身上看到更多不同面向?在下一次合作的時候,就會有不一樣的感覺,所以才會看到我跟同樣的演員合作很多次,那個人之所以會成為我的班底,就是他對我有很大的啟發。

這次的男女主角深津繪里、西田敏行您也已經合作過相當多次,他們兩位在片中有沒有特別精湛、值得一提的表現?
深津繪里在日本演出的風格並不是偏向喜劇的,可是這次讓我認定她很適合演喜劇,不管是對於台詞的節奏感、韻律感,或是肢體動作,都非常具有喜劇性;西田敏行的話,因為上一部《魔幻時刻》是演黑道老大,那是一個很嚴肅的角色,我規定他所有台詞都要按照劇本框架、照我的規定去演,可是這次演幽靈,反而是完全讓他自由發揮,把自己的特色發揮到最大值,他是活潑和嚴肅兩面都可以做到最好的演員,我希望之後跟他的合作也可以繼續往這兩個極端的方向走。有一幕戲是他們兩個在公園裡,在講說「已經沒有後路了,要把自信拿出來,一定要把這一關闖過去。」那是西田敏行最後一場戲,演完他就殺青了,他們兩個在這場戲的互動非常好,讓我印象非常深刻,那場戲是去年的夏天晚上,在東京都內一個小公園拍攝的,夏夜涼風很舒服,演員狀態也非常好,當時讓我感覺到兩個人跟角色合而為一了,完全融入在裡面,覺得真的遇到了兩個好演員。

您和這些夥伴般的演員有私交嗎?能否特別談談與戶田惠子長年的合作情誼?
私底下我不會跟任何一個演員出去,像在這部戲裡,我合作最久的是戶田惠子,她演的是旅館老闆娘,我們已經合作10年以上了,不管是電視劇、電影還是舞台劇我都會找她,她是我的老班底,可是不管是出遊、吃飯或喝酒,私底下沒有任何一次找過她。我跟她之間的情誼已經非常深厚了,在所有合作的演員裡面,她是最能立刻明白我想要什麼,我寫出來的台詞她可以立刻了解,而且馬上揣摩到精髓,並且讓它膨脹到最大值,目前所有演員裡只有她可以做到。我在大學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音樂劇的女演員了,對我來說是舞台上的女明星,與其說是戰友、同伴、互相扶持,不如說我是她的崇拜者。

繼《有頂天大飯店》的小田切讓,這次的淺野忠信也讓觀眾難以辨識,您覺得誰也有這種偽裝的潛力,想要合作看看的?
我就是很喜歡跟這種變化性、可塑性很大的演員合作,譬如小田切讓或淺野忠信,我可能看他在其他導演的作品中以某種形象出現,我都覺得我可以拉出他的另外一面,所以才會在我的作品裡有如此截然不同的表演,出現完全不同的形象,我最喜歡和這樣子的演員合作。像是裘德洛啊,還有林志玲。

再度來到台灣,對於媒體、工作人員以外的街上民眾有什麼發現?覺得台灣人有幽默感嗎?
兩次來台灣,我都有進戲院去看大家的反應,我發現所有我刻意埋下的笑點,台灣觀眾都一個個擊破,都笑了,而且笑得比日本觀眾還要大聲好幾倍,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甚至有點嚇到,想說是不是在整我,還是有故意設計過。可是就這兩次的經驗,我發現台灣觀眾真的很喜歡我的作品,覺得很感動。這次的行程幾乎都是在機場、飯店跟戲院來回,能看到其他台灣人的機會並不多,有去了一趟行天宮拍照,看到排隊拿春聯的人,排得很整齊,在戲院外排隊握手也是,沒有爭先恐後,我發現大家都很有禮貌。

可以和我們描述、分享您在寫作劇本時的狀態嗎?會在什麼環境下?有哪些特別習慣?
我平常是直接用電腦打字,沒有靈感的時候我一定會做兩件事,不是帶狗去散步,就是去沖澡。寫作時我是不放音樂的,因為很容易被拉走,沒辦法專心寫作,但是前陣子有一次我放了巴哈的音樂,發現它不會干擾我,反而讓我寫得更順,想說以後要不要都來放一下巴哈好了。

創作喜劇的思想基礎是什麼?悲觀是其中之一嗎?
其實最單純的心情,就是我很喜歡讓大家開心,譬如映後座談的時候,聽到大家笑得這麼開心,自己也很舒服,所以拍出讓大家都很開心、很舒服的作品,變成是我創作的基礎。我跟普通人一樣,樂觀和悲觀的部分都有,可是以自己平常的觀影經驗來說,在情緒比較低落、被負面情緒感染的時候,就會想要看喜劇片;當比較開心、樂觀,充滿正面能量的時候,就會想要看一些比較嚴肅的片子來中和一下心情。身為一個觀眾或創作者,兩邊都是有的,所以我的使命有一部分是想要提供歡笑給那些意志消沉的人。

大感謝祭的下一步計劃?有未來想嘗試的題材嗎? 50歲後有沒有想挑戰的新鮮事?
還不是很具體,可能是下一部或下下部,目前還在籌劃中,有兩個題材我很想嘗試,一個是科幻片,以宇宙為主體;另一個是時代劇,以日本歷史為背景。現在做的工作已經花盡我所有精力了,所以對創作以外的事情沒有想這麼多。


意猶未盡追加Q&A
最近在聽的CD?
巴哈、AKB48

最近看過很感動的電影?
《王者之聲》

熱愛和打死不吃的食物?
愛吃水煮蛋;剛剛喝了珍珠奶茶,我在日本沒吃過這麼大顆的珍珠,因為喝太多胃有點不舒服。

結束一天工作時最想去的地方或做的事?
我工作的地方就在家裡,所以工作結束後也沒有別地方可以去,就是睡覺或回臥室。

誰是最常談話的人?你們最常談論的話題?
最常對話的是我家的拉布拉多,牠在路上喜歡看到什麼就吃什麼,我最常跟牠說:「不可以吃!」牠就會回:「好,我不吃。」

最近一次印象深刻的夢境?
不太記得做的夢,而且因為寫作本身就是一連串做白日夢的過程,所以平常就已經在夢境中了。

家中的裝潢風格?
家裡的裝潢擺設我都沒有很在意,剛結婚時太太買了新沙發、改變電視的位置,我都完全不會發現,我現在也想不太起來家裡長什麼樣子。但有擺很多《決戰猩球》的公仔,因為人家送了很多給我。

最喜歡居住城市中哪幾個地方?
我平常不太出門,大概就是涉谷大十字路口的TSUTAYA,常去那裡租DVD;另一個是涉谷東急百貨裡的淳久堂書店,常去那裡買書。

如果有任意門,現在最想去哪裡?為什麼?
現在最想回家,因為這次是我家的拉布拉多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自己看家,以前還有家人或另一隻貓陪牠,可是現在都不在,所以我有點擔心,想回去看牠。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想再次經歷哪個時刻?人生中或歷史上的。
人生的話,我最想回到大學畢業,剛開始工作那時候,這樣子就會知道可以怎麼做更好的創作、拍更好的電影;歷史上的話,我想回到一世紀前的巴黎或日本看看。

請用一句話形容自己。
很麻煩的人。明明很怕寂寞,可是大家如果都來找我又覺得很煩;雖然喜歡參加派對,可是又會一直待在角落。



李滄東──尋求救贖的典型受苦者

撰文:孫志熙 [CUE電影生活誌]2011年12月號

一年前,打43歲至今拍過5部長片的李滄東,他的電影首次正式在台灣上映,其作品能引發一番有力的注目與激盪,一方面源起於近年院線市場偏食駭人暴力、復仇追擊類型,令觀眾對南韓電影陷入制式預期;另方面則因為在同輩洪尚秀、李光模三足鼎立的九0年代南韓作者電影範疇中,李滄東電影在形式上屬最可親,可謂穩坐當代南韓影壇,社會人文流派熟年組之代表地位。

去年贏得坎城影展最佳劇本獎的《生命之詩》,講述患阿茲海默症初期病徵的老婦,她開始忘記事物名稱,卻想學習寫詩,用逐漸喪失的語言,捕捉難以言述的生命情感,作詩,就必須化極度的傷悲為極致的美,從艱困中尋求美的靈感,即使身體因病痛邁向衰敗,靈魂卻因觸及藝術而開化提升。這高度文學性、直探女性自覺乃至生命醒覺的劇本,說動息影16年的韓國國寶女星尹靜姬答應復出。

應金馬影展之邀,李滄東於這個11月來台擔任金馬獎評審,並開設導演講堂,在大雨滂沱的週六下午,讓全度妍奪得坎城影后的《密陽》放映之後,57歲的他,以一頭微捲的烏黑濃密中長髮與黑西裝,親臨影廳展開與台灣觀眾的第一次接觸,並且很意外的,比起由作品投射出的眉頭緊蹙藝術家形象,他更像個幽默的鄰家伯父。

劇場和寫作搞了半輩子,李滄東到中年才改行拍電影,這念頭起因於40歲時對沒有才華感到絕望,讓別人代勞將腦中畫面拍出,可能是較好的選擇,為了一振中年危機,就和電影談場戀愛吧,他這麼盤算。偕同小說家友人和朴光洙導演商談《To The Starry Island》拍攝計劃時,他說:「我來寫劇本沒問題,但可不可以也讓我當副導演?」便這麼以交換條件踏入了電影界,其實他只是抱著自我懲罰的心態,主動要求這份苦差事,想讓當時出錯的生活重回正軌,又因為在片場太認真吃苦了,工作夥伴深受感動,便公推他當導演。怎知當上導演拍了3部片( 1997年《青魚》、2000年《薄荷糖》、2002年《綠洲曳影》)後,2003年,他又從電影界出走16個月,受當時總統盧武鉉任命為文化部長,但對即將成立文化部的台灣,他卻語重心長地建議:「如果有導演比如說侯孝賢要當部長的話,我會告訴他千萬不要。」

前兩部作品,以2000年的《薄荷糖》為例,主角是個潦倒到底的中年男子,求死前不斷質問吶喊著:「生命是美麗的嗎?我好想回去!」於是觀眾開始見證他的人生一步步倒帶,然而別出心裁的敘事結構和生命史觀,卻好像更顯悲劇之必然;第四部長片《密陽》開始,轉以女性為敘事主體,「可能是中年之後女性荷爾蒙增多了吧。」他認為比起男性,女性對心痛的感覺更深刻,而當《生命之詩》想對美和道德觀做描寫時,他也覺得女性的體驗大於男性,所以選擇由女性主角來詮釋。他作品的最後一個鏡頭經常以空景作結,或再度回到電影的起始,總是在歸於平靜中,令人繼續反思影像與生命。

他這麼解釋過自己的創作觀:「我的電影純粹在拍人的痛苦,而所有痛苦都有意義。」這是否意味了當人意圖從事任何形式的創作行為,都並非因為開心快樂去做,而頂多是讓感受到的所有人生痛苦,經由表述、轉化,有那麼一點具意義的可能?他回答:「人只能希望痛苦有意義,否則將失去前進的動力,也會沒有理由說服自己繼續活著。我在電影裡以極大篇幅表現人受苦的過程,但我其實更關心受苦之後所能得到的救贖。」悲劇結局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人難過,而是看完後能讓人生受到影響、產生變化,因為只要沒有精神疾病,人類都有遇痛求生的本能,選擇仍在,「可能真正的救贖就在身邊,而不是遠方。」

講堂尾聲,比預計中多回答了一倍問題量的他,向全場觀眾致意:「台北觀眾提出來的都是很真實的對話,問題也很有質感,我的電影是看了心裡會難過的電影,可是大家看完還願意跟我談話聊天一小時,我覺得非常感謝!」



青山真治╳三浦春馬──《東京公園》在台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CUE電影生活誌]2011年12月號

都內的公園‧心上的綠洲



1112日,以「北九州三部曲」(1996《無援》、2000《人造天堂》、2007《悲傷假期》)聞名國際影壇的導演青山真治,以及日本新生代男演員中的人氣指標三浦春馬,雙雙為新片《東京公園》訪台。翌日上午,[cue.]搶先在記者會、金馬影展映後QA與導演講堂等正式曝光之前,拿下了三浦春馬的第一次海外媒體採訪。


「公園」對兩位來說是什麼樣的場所?平時去公園會做些什麼?
青山:公園是在生活裡可以給身心自由的空間,尤其在東京生活往往給人一種窒息感,每次到公園才能有真正的休息跟心靈的解放,去公園的話,一定就是散步。

三浦:我也和導演一樣,在東京生活人人都很忙碌、步調很快,可是一走進公園就會感覺到時間緩慢了,心情較為沉著,在那裡會做的像是在長凳上坐坐、看看書,看旁邊一家子玩得很和樂的樣子,或是看著狗狗覺得「真可愛耶」,就是這樣的場所。

主人翁光司是個喜愛攝影的大學生,開拍前有特別研究過攝影師這個職業嗎?兩位有沒有欣賞的寫真家?
三浦:並沒有特別喜歡的,但以同樣是演員來說,我們經紀公司的大前輩福山雅治很愛拍照,我很喜歡他的風格和構圖,覺得他真是有很棒的才華。我本來沒有摸過底片或單眼相機,真的是為了演好這個角色,才在開拍前一個月跟工作人員借了一台Contax來練習。

青山:我比較喜歡拍黑白照片的攝影師,我收藏滿多黑白攝影集的,像Robert Frank等等。

請談談這次合作的過程,拍攝現場有著怎樣的工作氣氛?
三浦:嗯…因為要跟青山導演合作,我是先看了他的電影才來的,看過他之前的作品後心中就產生了「是大師呢!」的印象,想像中是年紀很大駝著背、戴墨鏡拿支擴音器,結果見到面之後,才發現其實是背挺得很直、很年輕有活力的樣子,而且還很有幽默感、很親切。導演有自己一套世界觀,拍片的節奏和整個現場氣氛都是不急不徐、緩緩流動的,完全就像電影中那樣柔和的氛圍,導演本身散發出的氣息以及對作品的感情,很溫柔地圍繞著現場的所有人。

在合作前後,導演對春馬有什麼不同感想嗎?
青山:和他見面的第一印象就是「怎麼會有這麼純淨的人!」一反省起來就覺得自己內心好像很髒亂、頹廢,可能就像電影中那個牙醫,最後靠在大樹旁,似乎被光司療癒了的感覺,那其實就是我自己對他的感覺。最初還想說「讓這麼一個乾淨心靈的少年跟我們一起拍片真的好嗎?」但開拍之後立刻就覺得對了,也就是說我發現這個角色非他莫屬,光司根本是為了他而存在的,仔細看他身上那些本質就會了解。

光司這個角色同時也是個沒什麼自信的年輕人,似乎常常有點畏縮、弓著背的樣子,你怎麼理解、詮釋他的心情?有從角色身上發現什麼有趣、自己沒有的東西嗎?
三浦:我有向一位攝影師請教,想說對角色塑造會有幫助,他是從大學時代開始和朋友一起搞攝影,攝影就是得要經常待在暗房裡面,孤單地獨自作業,所以朋友們也都開始無法避免地形成一種內向性格。把這位攝影師當做投射人物來看之後,發現他是一直以來都有一些感情不錯的朋友,也受他們影響很多,但是電影中光司的同性朋友,其實就只有一隻鬼而已,說來非常荒謬。光司還是有社交生活,也不是很難交到朋友的那種人,我想他的名字裡有「光」這個字,既然有光就會有影子,所以我覺得去著力在表現這個陰暗部分也不錯。

您認為春馬和其它演員最吸引人的特質,以及他們在片中最精彩的演出為何?
青山:最後在公園大樹旁,他和牙醫對話的那場戲,以對詞時的狀況看來其實是可以一鏡到底,但又想提醒他們這邊是會剪接的,不用一氣呵成,但他們當時的情緒真的很飽滿,說真的要全部都用也是可以,但我還是故意說「不好意思,這邊要剪接喔,不用那麼用力沒關係。」但內心是很驚喜的;三浦還有一個鏡頭總共要講20行台詞,我本來想這大概要拍很多次吧,沒想到一次OK!後來故意再多拍幾個take,結果最後還是用了第一個,其實只是因為他表現得太完美,所以想欺負他(笑)。

榮倉也是,本來我以為要花很多時間的戲,像她邊吃大福邊跟光司對話,還有說要搬到光司家那兩場,沒想到也是一次OK,但我依然不甘心地喊「再一次!再一次!」拍了3take後,用的還是第一個,這些演員太厲害了!小西跟井川跟我就比較合拍,總算有大家一起慢慢拍片的充實感(笑),可能是年齡比較相近的關係,拍起片來很舒服。兩個年輕演員都是衝很快,這群演員就像分成兩組,年輕組是本能式的想一次做到最好;年長組歷練多,比較能理解我的心情,就試著配合我、陪我一起拍完,這是很有趣的差別。

電影中的角色似乎都需要透過鏡頭才能直視(真っすぐ見る)對方,您怎麼看待這件事?
青山:因為沒辦法那麼簡單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像是要去讀對方的心一樣,這很難做到,有時候會造成失禮,當然成功的話就能拉近彼此的關係或去理解對方。一旦透過鏡頭,可以武裝自己,讓彼此中間再多隔一層,透過鏡頭的直視是比較容易的,對於「主動去看」以及「被對方允許」都是。一般拍電影時演員很少會看鏡頭,但我卻經常刻意讓他們這樣做,就像在說「被碰到也沒關係喔」,當然這是建立在導演、工作人員跟演員間的信賴關係,我可以透過電影拍攝這樣的環境去直視人們,當演員在戲裡面對鏡頭拍照,而我在鏡頭後方直視著他的時候,會像是一種心與心的接觸。

將原作改編為劇本的過程中,您做了哪些關鍵性的更動?
青山:主要是多了一個幽靈,原著小說裡,光司的室友是活著的,改編成劇本時就想讓他變成鬼,因為鬼可以不時出現,偶爾給人一些啟發,或解決一些人生難題,與其說給他答案不如說是提示,就像朋友間彼此會給予協助,但又忽隱忽現的這樣。

您以布列松《夢想者的四個晚上》的手法來說明自己拍攝《東京公園》的動機,還有哪些導演曾給您這類的鼓勵或啟發?
青山:針對這部電影來說,的確有一部分受到布列松那部片的影響,但如果要更全面地說,即使現在接受訪問的當下,我腦海中也總是會浮現出某一位導演說過的事情,想著「如果是某某人的話,他會怎麼回答呢?」等等,因為被太多人影響太多了,我心裡也常常想著侯孝賢喔(笑)。


青山監督與春馬君的公園首選
電影中,三浦春馬飾演的大學生受人之託,跟拍每天帶孩子去不同公園的少婦,在鏡頭與美人的映襯下,每座公園都美不勝收,好想一遊!取景的這些公園裡,導演和春馬要推薦他們的最愛:

野川公園(東京都三鷹市)
原為國際基督教大學的高爾夫球場,1974年在政府計劃收購下,與鄰近若干綠地整合為「武藏野之森」,園中充滿生態野趣,並有球場、BBQ廣場、會館等多樣設施。
片尾出現的野川公園很有趣,有河,又可以看到電車在跑,很多樹,像森林一樣景觀很豐富。」──青山真治


光之丘公園(神奈川縣横須賀市)
光之丘公園在類別上屬於運動公園,主要劃分為林地與網球場兩大區域。
那裡很有季節感,有很多小山丘會隨著季節而有各種鮮豔顏色的變換,就像看著一座座的小山,是個色彩很繽紛、空間很遼闊的公園。」──三浦春馬


2013-10-02

兩個誠實男人‧一部誠懇之作 ──易智言、陳大璞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林特 [CUE電影生活誌]2011年11月號

52歲的易智言與44歲的陳大璞,頻率接近的兩人,在1999年拍宋楚瑜形象廣告時初識,短暫合作後易智言立刻投入《藍色大門》製作,陳大璞則轉戰新加坡,直到2005年電視劇《危險心靈》,30小時的戲要拍大半年,易智言堅持找信任的人共事,於是雙方展開第二次合作,系線就這麼愈繫愈緊。5年後,陳大璞籌備首部劇情長片《皮克青春》,易智言義不容辭擔任監製,訪談間,標準嚴苛的他說出「我想大璞可能是40歲這代最好的導演,能力、感性和劇本書寫力都超過同儕520分,他是可以被期待的。」一位是誠懇的老將,一位是率直的新秀,致力於剔除各種花俏修辭,甚至陳大璞帶有些恍然地說「好像有點太誠實了」,而正是在天花亂墜的年代,我們特別想謝謝那些願意不合時宜之人。


從廣告攝影到電影導演,這是一段什麼樣的歷程?
陳大璞:沒有原本想像的那麼簡單,以往都是看人家做,等到自己要做還滿難的,很多東西都有學問在,中間來很多問題都會問易導,他都會給意見,但我也沒有全部聽啦,因為有些真的做不到。易導只說要拍就快點,過45歲就不會再想拍,太辛苦了。

做為本片監製,易導給予最大的幫助是什麼?
陳大璞:我們常講他是精神導師,去南部拍片前一天我打給他,他就說:「要好好拍唷,南部很熱我應該不會下去探班。」中間好像通過一次電話,直到拍完回台北他打來,我很驚訝,沒想到他還記得,很感動。易導不太干涉我們想做什麼,但發展劇本時會提出意見,演員選角也會。

易智言:監製是還滿詭異的位置,你沒在做又一直給意見,很像人家開車你叫他左轉右轉,這樣很討厭,我是導演都很討厭管太多的監製。因為沒有參與過程,我給他們的意見都是方向性的,我不管對大璞還是公司旗下人員都說「覺得對就去做」,大不了就是演好演壞、拍好拍壞,如果從電影觀點,或從自己生命觀點看,都是一個過程,在乎電影要賣、要討好觀眾,做這個行業當然要配合商業觀點,但不要忘了個人的觀點,新導演或藝人常常會因為商業或其它觀點去覆蓋了個人的生命意義。自己十幾二十年走過來,我很清楚這塊,自己當時覺得很重要的事情現在看來都不重要。比喻成長輩的話我應該是很放任的長輩,如果是他在跟我拍《危險心靈》的時候,那是我的東西,為了電影作者觀點,我是非常嚴格、充滿細節的,我希望大璞對自己充滿嚴格和細節,那我就不用再加給他,那個態度就是尊重開車的人,我相信他們會有某種自律,我教得太厲害、把關得太嚴,他們做得再好,頂多是再出現另外一個我,那我覺得這樣挺無聊的。

易導看好大璞做導演的潛質為何?
易智言:他的基本功夫很扎實,因為長期訓練,他自己也用功,我碰到很多導演只會想邊邊角角的東西,對整體沒有哲學性的思考,那很糟糕。導演是領導者,要有很完整的架構,那些都很抽象很哲學,我覺得他這些都有,但他拍廣告拍久了會過份nice,會考慮別人在想什麼,不是說不要考慮別人,但不需要把別人揹在身上拍片,變得綁手綁腳,可以野一點、自在一點,那會比較是人的本質。

陳大璞:第一次拍長片會擔心害怕,會盡量找安全的規範走,他們看完就說「為什麼跟你做攝影時感覺不一樣?」電影這東西自己接觸才發現它好複雜,自己做就變得更小心,擔心把東西做壞了。

易智言:我舉個例子,我和他拍《危險心靈》的時候,我們覺得攝影機要稍微晃動,像記錄一樣,我們還是用拍戲的方法拍,這些觀點提出來是出自戲劇本身,當然製作單位、電視台會非常擔心,因為晃、因為用DV,都不是所謂現在大家同意的工業規格,他們都會怕,製作人、電視公司、頻道,他們考慮的只有播出規格,那你要揹這麼多人拍片嗎?還是你可以相信自己的決定?如果是拍廣告我就什麼都好,懶得跟你吵,可是拍戲劇我會花大量的時間說服、保證,甚至是不切實際的承諾。

青少年題材易導一直處理得非常精彩,大璞在《危險心靈》的合作當時是否有受到任何感召或鼓勵?為什麼選擇這個題材做為第一部導演作品?
陳大璞:可能是因為我的青少年時期很無聊,覺得別人的好有趣唷,想要還原這些東西,一方面我覺得成人的世界對我來說太複雜了,跟小朋友在一起好玩一些。

易導經常起用新面孔,也發掘不少具代表性的優秀演員,兩位這次在素人演員挑選上有何想法?
陳大璞:這次易導說不好的我都用,其實易導選出來的都很有觀眾緣,那時候我們想,「以往都是這樣,這次是不是可以不要?」也不是刻意避開,就沒有照易導給我們的想法,反而去找從小就有這樣技能的小孩或者是熱音社員,整個片子沒有帥哥美女。後果要自己承擔,我也是這樣想,這些都是人生的過程,都已經做了,會有什麼影響以後再說,不做不會有答案。

易智言:我後來拍的都是青少年的東西,我受不了言承旭在演高中生這種狀況,你看《藍色大門》的陳柏霖、桂綸鎂就是不一樣。我沒有很喜歡拍新人,新人也很煩,我希望素人經過這個之後變成明星,很多狀況是導演用過一次後,導演變明星但演員還是素人,台灣很多這個現象,把素人變明星要增加很多功力,所有人都在後面運氣,我拍素人一樣在現場規定他們怎麼走位,要求是一樣的。我一向的哲學是喜歡這個人才能跟他合作,何必自找麻煩,不然每天都不想起床。你看陳柏霖、桂綸鎂、黃河、范植偉都說好像我比較會帶,不是我比較會帶,我非常確定的是我給他們的腳本是好的,所以我花那麼多時間在腳本上,都是在想演員怎樣可以不傷腦筋,用做得到的方法演出來又有力氣,這樣出來就會變明星,台灣不是缺少有才華、潛力的年輕演員,台灣是沒有把演員變成明星的劇本,台灣電影太多一片演員,沒有留住是因為電影角色沒有留下來,怎麼說都是劇本。

易導對作品講求誠實,大璞認同嗎?這件事如何在《皮克青春》裡被貫徹?
易智言:有呀,這有表達他想說的,是他想跟世界溝通的那就OK了,我最怕的電影就是講廢話,或講一堆謊話,或是媚俗的,觀眾想聽什麼就講什麼,當然電影是商業這我不否認,即便是商業廣告,也分得出來是誠實的廣告還是只想賣商品的廣告,怎麼會覺得觀眾看不出來呢?是騙人還是真的有心的電影,一看就看出來了,台灣電影大部分都是講媚俗、討喜的話,電影如果是誠實的電影,觀點要從創作者出來。

陳大璞:我感覺有些部分有點太誠實,我對情感的認知是很多不會表現在外面,拍片時就覺得那些情感的表達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樣子,處理時沒考慮到觀眾接受程度在哪,太樸實,沒有刻意把太多形容詞加在上面,後來加上張藝的配樂剛好是個平衡,配樂以往都是朝影片的情緒走,這次沒有完全按照腳本,有時候會刻意分開,因為接受一個訊息到心裡會有很多面向,我們試著把音樂當一個表演者,不只是襯在劇情裡面。做這部片試著把以前學到的東西反面思考。

剛剛說到情感,片中做到最誠實的表達是什麼?
陳大璞:很單純的親情,行銷覺得要做得像青少年熱血片,其實這片核心是父子關係,青少年的熱血是反映到這個中年父親以前的遭遇,用他兒子點出來,我們沒有用flash back。易導看完說還可以,滿誠懇的,概念是把精神放在爸爸身上,表現放兒子身上。

易智言:我舉個例子,裡面看到的王柏傑或者孫自佑,那是標準製作公司思考,他們出來你覺得會增加幾張票?做導演要有total picture,在不影響大局的時候加入這些東西我馬上答應,但有些會影響到,如果自己腦袋裡沒有概念的話,電影會散掉。

20年來台灣學電影的都在拍廣告,或是只能做廣告,現在拍片機會相對多了,待過廣告界的兩位,如何看待這一批同是廣告轉電影的導演?
易智言:轉沒有問題,但是要更用功,因為到底是不一樣的東西,現在不只是廣告導演轉,歌手也轉,立委也在拍,如果誰都可以轉導演的話,第一個代表的是台灣很活潑;第二個是電影沒有被視為專業。台灣有3個東西沒被當成專業,第一立法委員,第二選美比賽,第三電影導演,所以我們跟他們兩個同等級。

陳大璞:我覺得都是影像的東西,某些技術一樣,但整個概念不一樣,從廣告轉電影問題會大很多,講一個故事和講一個感覺不一樣,廣告都是狀態不是故事,思維不一樣,自己要去學。


多麼真誠,多麼傾訴,多麼在我們之中 ──米蘭達裘麗Miranda July專訪

採訪:孫志熙/劇照:佳映娛樂 [CUE電影生活誌]2011年9月號

她那古怪又素樸得迷人,驚詫獨立電影界的首部長片《偶然與你相遇》(Me and You and Everyone We Know)是2005年的事了,那時候的她還沒出版短篇故事集《非你莫屬》(No One Belongs Here More Than You: Stories),也還沒與另一位美國導演Mike Mills結婚。6年間她咀嚼出了哪些生活感想?趁著新片《戀愛離線中》上映,透過一通午夜越洋電話,和正在山間渡假的她談談心。


好多人都稱你為繆思,你通常怎麼回應這些仰慕者?誰又是影響你至深的人?
聽到別人這麼說我很高興,能夠當別人的思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你會希望你能激發別人的藝術創作,這件事非常重要,如果我能夠幫助別人創作,這真的是太美妙了。某部分父母對我影響很深,他們兩個都是作家,擁有一間出版社,專門出書,從小我就被書叢環繞,周遭也都圍繞著對自己的工作抱持極大熱情的人,他們幫助我,並深深影響了我日後的人生。

如果擁有你的眼睛,那一定會讓生活截然不同,而且天天充滿冒險和刺激,可以告訴我們過去一週內,有哪些令你感到驚奇或啟發的人事物?
上星期啊?讓我想想,現在我正在山中小屋渡假,昨天我們去了市集,看到兩個小女孩在籌錢,希望可以買舞衣,她們想要成為愛爾蘭舞者,所以就在現場放起音樂跳起愛爾蘭舞蹈,最有趣的是,她們兩個可能一樣年紀,9歲吧,但是其中一個非常瘦小,另一個則完全不然,非常大隻。她們舞跳得非常棒,想像她們之間的友誼,非常鼓動人心,觸動我的,是會開始想像她們的父母可能很貧窮,沒有辦法買舞衣,因為那是個貧窮的地區。

常常跳脫邏輯、不按牌理出牌的你,雖然已經是怪咖,但你的fans有沒有對你做過更奇怪有趣的事?
他們真的挺瘋狂的,有個男的將他收過的e-mail印出來,寄了一大箱給我,過去幾個月裡,不管我去任何地方,他家裡不同成員都會一一出現,像我去紐約見到他爸爸,去到下個地方又碰到他女兒,好像他們會互相告知我在哪,整個家族都是我的粉絲讓我還滿驚訝的,但只是說聲Hi,還有買一個菲比小精靈送我,其實是兩個,但我只能選一個。

你覺得自己作品最具吸引力的特質為何?為什麼可以獲得這麼多好評和獎項?你和世界中人類溝通的方法是什麼?
我想可能是角色的吸引力與挑戰性,因為很多事情充滿挑戰,但並不總是吸引人,反言之,有些非常吸引人的角色卻相當簡單,所以我想應該是兩者之間的綜合。我試著做個非常真誠的人,這並不簡單,有時候講話前會將心裡的實話藏起來,這需要一點耐心去做。

全方位的創作者如你,使用不同媒材的考慮是為了表達不同題材嗎?什麼樣的情緒或主題會讓你想用電影來呈現?
是的。我總是會選擇對我來說有點神祕的東西,讓我去了解自己,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想將它拍成電影,而是這些感受我無法將之化為文字,藉由電影我可以了解那是什麼。像這部新作,最令我感興趣的是片中的哀傷,不只是空洞的哀傷,是非常飽滿的情緒,可以鼓舞人心,讓人感觸很深。當然對話在電影中是非常重要的,我自己也寫小說,我很清楚了解文字並不是重點,你只是運用文字來描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所以會有對話,但對話也只是人們在說話,並無法進入你的世界,你的獨白。

你的作品總是追尋人與人的連結和親密感,婚姻對這件事有沒有幫助?你願意談論你的婚姻生活嗎?
不管是婚姻還是戀愛,你許下承諾和這個人在一起,就會讓你開始想「未來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或是思考「自由」,這些都是我電影裡遇到,也是我現實生活中會思考的。我感興趣的不只是人們如何相愛,而是人們怎麼將關係複雜化,讓相愛變得不可能,就是他們很想在一起,卻因本身的問題無法相愛,我在婚姻中也看到同樣的事情,只因為有個非常漂亮的婚禮,像我自己就有,但不代表你會放棄自己的個性,剛開始產生親密感時,我常讓事情變得很困難,因為要親近一個人其實是很困難的,會有非常多的衝突,老實說,就算你已經結婚了,你還是一個人過著自己的生活,還是有屬於自己的困擾,焦慮與擔心一點也不會少,而且依然沉迷於工作。但我丈夫在某方面總是可以激勵我,讓我超越自己。

婚姻如何影響你的靈魂和創作?是傾向正面或負面的?
應該是正面的,但老實說,我們兩個相遇並不是20出頭的時候,那時我已經30歲,他比我年長,彼此都各自擁有充滿創作力的生活、事業與玩樂,這段婚姻能夠長久持續下去,是因為我們可以了解對方擁有自己的生活與工作,這樣會聽起來很可悲嗎?當然我們不斷激勵彼此,我不知道如果我們兩個沒有結婚會怎麼樣,是會變成兩個比較無趣的人,還是會不斷去挑戰對方,讓彼此的作品愈來愈好。

這部新片籌備將近4年,這是怎樣的一段旅程?
會這麼久是因為我還做了很多其它的事,寫短篇故事還有表演,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專注於表演,還花很多時間寫作。拍一部電影真的很不簡單,但幸運的是我得到來自很多不同國家的支持,因為在美國,電影是很商業的東西,在美國取得資金的唯一方法就是電影裡要有大明星,這部片的預算雖然不高,但我可以控制的很多,可以自由選角,這部片資金大部分來自英國。

拍完片後,目前歸納出的心情或感想?
拍完後你會幻想全盤了解自己寫的東西,電影拍到最後常常都會忘了原本的主題,因為你想說的東西太多了,曝露在過多的關注下,你會什麼都不想去想,只想結束然後開始下個計劃,不管有沒有從中學到東西,而且我覺得要說有沒有,或學到了什麼,現在講都還太早,但這次真的學到實用的東西,大概就是如何跟怪男人打混吧!這是我婚後第一部片,期間我丈夫也同時在拍片,知道我們兩個可以做這件事,讓我對未來充滿希望。

新片叫作《The future》,你心目中最完美的私人生活的未來是什麼樣子?
我很想要有小孩,很希望能持續做我目前正在做的事直到我老了,我想要寫本小說,這也是我目前著手的事。這幾年我所學到的,讓我對未來其實沒什麼偉大的夢想,當我20來歲時可能有,但現在就只希望身邊朋友身體健康,才可以一起擁有「未來」,我猜這也是因為我很幸運,現在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不過我想有了小孩後,堅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會變成一個很大的挑戰。

你覺得整個世界將會走到哪裡?會有很大的改變嗎?
現在所有事情似乎都很黯淡、渺茫,但我希望會愈變愈好,人們會持續進化,當你看這個世界的時候,想法似乎有點不切實際,目前看來我們正在摧毀所有事情,但我是個樂觀的人,我覺得會有新的想法或方法出現,現在只是有點陰暗罷了。

剛才你說最近開始寫小說了,下一部電影也會讓我們等這麼久嗎?
我想是的,可能會比這次的4年久喔,因為你們要等我做完所有我喜歡的事呀,但是在等待的同時,可以先讀讀我的小說。


溫馴的眼裡藏隻小狼──柯震東

撰文:孫志熙/攝影:陳昭旨 [CUE電影生活誌]2011年8月號

6月的時候柯震東剛滿20歲,在一群年輕新演員裡你沒辦法不看見他,因為他陽光燦爛的外型之中,隱約藏著一個眼神,那個眼神讓你想再看他看得深一點。原以為他的說話方式會更具侵略性一些,沒想到聲音表情意外溫和輕柔,但他希望自己像狼,隨身攜帶滄桑不羈,2011年夏天,這匹小狼正要出籠。

過去的生活封閉、單純,被家庭保護得好好的,家人不怕他進入演藝圈學壞,反倒希望他學會倫理和人際關係,相較一年之前,現在的他比較不怕生,也更敢表達了,「畢竟我完成了一部自己的作品,不像以前什麼都靠家裡,爸媽跟我哥都聊比較大人的事,跟我就像跟小孩打鬧、拿逗貓棒那樣的感覺,現在自信心增加,爸媽也覺得我拍完戲好像長大了。」變動的雙子,算不上理性看待世界之人,他很容易難過與感動,尤其是當分處各地、很少見面的好朋友,如果約好了卻有人臨時無法赴約,就會讓他很難受。重視朋友,但親情無論如何仍擺在第一,他拍哭戲也靠親情喊話,原本耗了一個小時哭不出來,父親一在電話裡說:加油、不要緊張,你做什麼爸爸都在背後支持你。「然後我就爆炸了。」他羞赧地微笑。

演出九把刀的學生時代,除了各種追女仔奇招、談戀愛耍的浪漫,柯震東還體驗了哪些人生第一次?「上課打手槍啊,在媽媽面前裸體啊,自己真的沒做過!」而柯騰一角最讓他認同的,就是自信,非常充份的自信,「我很欣賞他這點,很多事他覺得自己一定做得到,我的話就要被逼著去試才有可能。」他也從未這麼強烈地喜歡過一個女生;不像柯騰那麼自戀;曾經最有把握的是籃球;要臭屁則只有和至交好友笑鬧時才有可能,「就說你們全部都不是我的對手、帥也沒有我帥之類的,他們是一直被我虧的好朋友,可是我一到外面就完全不是這個樣子。」

回憶拍片時的氣氛,柯震東一開始進入劇組非常緊張,自己是唯一的新人,很怕拖累大家,更怕被罵之後愈表現愈差,「但導演從第一天到最後一天,沒發過任何一次脾氣,永遠都是笑的,表現不好他也用開玩笑方式說,不會真的兇人,如果演不到他想要的,他會講故事讓你進入角色。」拍完戲讓他真的喜歡上表演。他希望自己的銀幕形象如金城武,神神祕祕、幾年拍一部片;演技標竿則是梁朝偉,「他一個眼神就是一部戲啊!」很想挑戰《大叔》裡元彬的角色,不過他最常看的還是那種不會得獎但好好笑的喜劇,「看電影開心最重要」;欣賞的異性類型?黝黑健康的sporty girl,對,潔西卡愛芭。有沒有一句話讓他打從心底認同?他說是前陣子的電視廣告:「你未必出類拔萃,但肯定與眾不同。」如果他每天這樣告訴自己,這頭尚在學步的小獸,絕對很快能在大草原上乘風奔跑。


cue.柯震東  突擊Q&A

你的衣櫃裡什麼款式和顏色的衣服最多?
外套,各種不同的外套,我覺得我的身材很不好,所以我不喜歡單穿一件衣服。

你最近常聽的一張CD
因為現在開我哥的車,每天都在聽Beatles,最喜歡〈Yesterday〉。

你對之上癮的食物和打死不吃的食物?
我非常喜歡吃酸酸的像泰國料理;很討厭絲瓜、苦瓜,很噁心,軟軟的。

你去酒吧時第一杯會喝什麼?
Whisky shot,我喜歡百富(The Balvenie)。

昨晚910點間你在哪裡做什麼?
我去台北車站接台中上來的朋友,他去淡江考轉學考,我送他去然後再回來。

形容一下你的房間,色調和風格?
淺藍色,有絨毛娃娃,小時候買的捨不得丟就擺在那邊,以前在蒐集一個噁心的玩具,有個美國漫畫叫Spawn,怪怪的、比較血腥,可能頭斷掉、踩著頭,或有刀插進身體的那種,現在全部都丟掉了。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你想再次經歷哪個時刻?
沒有,現在過得比以前豐富多了,以前住新店山上永遠都出不來,待在家很無聊。


---

柯震東Kai Ke
1991年6月18日生,自認開朗健談但非常悶騷,因家裡希望他被嚴格管教,所以從小就讀私立學校,高中曾任籃球隊隊長,家中原想安排他與哥哥一起接管父親的服裝事業,卻在一次與柴智屏見面下簽約入行。2010年拍過2支廣告,《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是他主演的第一部電影長片,父親特意作陪,在片中與他飾演父子。



武俠,當中必然有夢。──陳可辛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陳昭旨 [CUE電影生活誌]2011年8月號

做導演過了21個年頭,年輕時不免執著於拍自己的人生困惑,創作之於那時的他是種自我醫治,對所有人來說也都是。《如果‧愛》之後他已不再有遺憾,一旦說清了、救贖了,就剩下小時夢想的間隙要去填滿,那是因為慾望隨年齡移轉,也因為更遠程的野心與抱負,造就格局擴大的必然。陳可辛的《武俠》是個微觀的鉅夢,因此得從商業前提開始構築,而認識他的文藝情懷與市場眼光之交融後,你才能真正理解《武俠》。


從小看父親做導演,您成為導演的意志是很明確與堅定的嗎?
因為我跟我爸關係很好,就非常想做他做的事,就連現在做爸爸也好,很多時候我不敢做父親,是因為我不可能像他一樣。我從小是像美劇那種,跟我爸非常像朋友,也給他影響了,也進戲院看電影,看不看得懂都看。其實我爸爸在電影上沒有很成功,在我1112歲的時候離開香港,現在回頭來看我自己的個性,我覺得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打擊,因為我不想走,那是香港的黃金時期,卻要去一個我不能認同的地方,但是因為家庭,我不至於變成問題少年,但還是有一定的不安全感,使得我做很多事情會非常努力,變成比同年齡還要驕傲的人。你看我的電影,有時候也會寫人性陰暗面,碰到一些比較坦白的東西。從小我生長在一個幸福的家庭,和家人關係很好,所以我沒有反叛,那個打擊也不是全部因為我離開香港,而是看到了我爸爸的打擊,那是他決定不做電影的時候,這個會不會是我決定做他不做的事,希望可以給他某種安慰,我沒想過,但我覺得會是。

過去您創作的習慣是先提出問題、以少數人物為中心,慢慢過渡到《如果‧愛》、《投名狀》,這次《武俠》則是故事為風格形式服務,開始時心裡有沒有掙扎?
沒有,我覺得有時候拍電影不是那麼值得自豪,沒經驗的年輕導演都是拍自己少年、中年的困惑,但電影也是一個工業,你只能在商品的前提下滿足自己的任性,滿足說好聽是「藝術訴求」,白一點就是「能拍下去的原因」,每部片都有商業考量,裡面會填上你對生活的想法,拍一個戲弄劇本就要12年,拍也要12年,那麼長時間要讓自己一直有興趣,就必須是非常個人的原因。以前從風塵三俠講男人好色,到麻麻煩煩》、《甜蜜蜜講其實愛情沒那麼可靠和偉大、愛情跟經濟利益的選擇等,都不遺餘力地希望在電影裡找到一些人物、故事,去為自己的缺點做些救贖、自我解脫,去說這些缺點不是只有我有,大家都有,只是虛偽不講,一路拍戲就是這個原則。

到一個年紀,大家都說怎麼不拍愛情片,我拍不下去,也沒覺得還有什麼可拍,甜蜜蜜》當然自己喜歡,但真的是無心插柳,意外成功也使我有很多壓力,後來《如果‧愛》也是對《甜蜜蜜》的一種解脫吧,你們怎麼都把《甜蜜蜜》看成這麼甜蜜了?叫《甜蜜蜜》就是因為它完全不甜蜜,但是大家都覺得很甜,所以我才要拍不甜版的《甜蜜蜜》就是《如果‧愛》,拍完後就覺得愛情沒什麼好再講,開始拍理想與野心的一線之差─《投名狀》,也挺過癮的,跟晚上吃飯聊天一樣,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這部戲的起步真的很簡單,說白了拍《投名狀》也是因為觀眾要看大片,《如果‧愛》變成了歌舞片原來都還不夠大,只能拍史詩片,Epic能找到什麼?我只找到《刺馬》,用這個架構去發揮,因為我也是監製,知道工業有多重要,永遠是往那個方向先想。

《武俠》就是很單純的,做為一個導演,看到現在最有價值的演員跟你說要合作,你只能找一個能給他演的戲,那麼也不能讓甄子丹去拍文藝片,他想合作當然是想開闊他演戲的空間,但也不能不給他打,因為觀眾是不會認的,甄子丹不打,演得再怎麼好都沒用,觀眾跟他的契約是有的,大家都已經先入為主了。《投名狀》已經是騙人的武打片,第二次再騙就是狼來了,所以去找一些曾經使我激動的武俠戲,我跟他都是邵氏電影的粉絲,準確點就是張徹導演的粉絲,我不停再拍張徹導演的戲,為什麼喜歡呢?小時候不知道怎麼看片,就覺得裡面英雄的形象特別厲害,其實是種懷舊,我跟甄子丹差不多年紀,第一部電影看的都是《獨臂刀》,就決定以這個類型基礎來想:高手避世,結果你的孽回來找你。所有牛仔電影、江湖片、英雄片,吳宇森的《喋血雙雄》都是這種,但你不能老掉牙,要有新的元素,所以填故事的時候,風格上就想到醫學,因為我們不想飛也不想虛,虛了電影就不可信了,不只是動作不可信,而是所有文戲都不可信了。

邵氏的片大家都看100遍了,有什麼可以突破?才想到體內的東西,打了進去之後,我們從來沒看過裡面是怎麼樣,風格及技術上用了這塊。很多人說電影前半後半不一樣,喜歡前半是因為新,但我告訴你其實有更多人喜歡後半,可能不是你們雜誌讀者的普通觀眾,因為後半在他們認知裡面能夠歸類,觀眾看電影需要歸類,歸類不了他們就傻了,一定要多看5年才會喜歡,不會第一部就懂得看。有些影評覺得戲很好,但是為什麼後面又要回到傳統呢?我覺得沒有傳統根本就不會有前半,確實這部戲沒有前提,沒有什麼東西要講,但在填的過程又本性難移,會回到比較有趣的東西,像大俠歸隱不好看,不如一個罪孽的人歸隱;最後打反派不好看,不如打他爸爸。還是任性,不甘於做簡單的商業片。

像《十月圍城》這樣單純熱鬧、親民的戲您是不拍的,那麼拍《武俠》,能帶來哪些爭議性與反思?
今天內地的市場、觀眾是非常難討好、非常跩的,非常挑剔、愛找問題,因為他們的文化就是這樣。好看就沒什麼爭議,很順的那種片就沒有很好,電影要好就要試新的東西,每次試都會有相反意見,這個戲我覺得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一開始就給一批最現實的觀眾看─大陸的電影院。看完後交流會好像批判會,你還要讓他們覺得你很認真對待他們的意見,這次我真的覺得整個前提都很商業,也用了很多元素,已經算是機關算盡了,他們還是覺得陳可辛的戲有點知識份子,你說《投名狀》我不否認,那時候我太灰暗了,這部戲已經到有什麼好看就加什麼進去,所以我才會說現在的電影就是要新,年輕觀眾就是要沒看過、要有爭議性,要給大家覺得「這什麼東西來的?」我特別去看《X戰警:第一戰》,真的還不錯,但問題是說,它能少一點message是因為多了很多技術的東西,我們經費、技術不夠多,message就是我們的技術。

您說過拍《武俠》是一種尋根,尋小時候對武俠片的喜愛,也尋從小學後就中斷接觸的中華文化,所以《武俠》除了功夫動作之外,還置入了佛教、陰陽、民歌、方言等,這些元素為何特別吸引你?為何特別適合加入到這部片中?
我從小最喜歡看的電視劇叫《時光隧道》,每一集跳到一個時代,尤其我們現在又能拍古代片,有一種回到小孩的感覺,好像我一部戲就跳進一個時光空間,因為我對中國歷史不懂,每拍一部戲都得去翻書,我們有很多很棒的編劇會給我很多靈感,我覺得我對中國文化的了解程度是好的,因為我沒有很多既定概念,切入點有時和觀眾不一樣,我覺得小時候的漂泊,包含受到不同文化影響,這些東西到頭來對我的電影是有利的,因為我的角度都和別人有一點點不一樣,新鮮一點。

我拍《投名狀》就對生活細節非常喜歡,你拍古代,沒有細節就沒有古代,沒有給現代人一種在古代會是什麼狀態,包括沒有空調、冰箱怎麼活呢?《投名狀》想了很多這些,但我以前的問題就是太多包袱,故事太多、太滿,很多細節都剪了,因為沒空間。我覺得現在拍戲的基地已經不錯了,大陸美工做得很好,但永遠有問題都是出在「地」,因為永遠地板就不像,永遠為了工作方便運輸、進進出出不麻煩,所有地板都是水泥。《投名狀》時我翻一些老書,看到七0、八0年的北京,天安門前的王府井全部都是爛泥,我才記得小時候在基督教學校念聖經,耶穌在最後晚餐時不只是吃晚餐,還要幫門徒洗腳,如果我下次可以拍到一部片要進門洗腳,那個才拍到細節。這部講劉金喜躲到一個很偏遠的地方去,所以才會決定雲南,希望不是中國典型的東西,那個地方應該要有自己的文化、山歌,所以加了很多習俗,也不是要給老外看,只是覺得這戲一定要有異地、異域的風情。

您提過電影就是導演的人生觀,也曾說「我電影裡的人沒有外界阻力,什麼問題都是因為自己。」但《武俠》卻提出「人無自性」,這個轉變從何而來?
為什麼《甜蜜蜜》和《如果‧愛》我都說這個年代沒有羅密歐與茱麗葉,沒有家人不給你什麼,愛不成的問題都是愛得不夠,我們又沒有戰爭,又沒有像《大江大海》那種一回頭就是一輩子,只有一種阻礙就是愛得不夠,所有的障礙其實就是內心。我常說我拍很多戲都是講一些解決不了的問題,這些問題給美國人就是看心理醫生,但我們中國人不相信這一套,所以我的方法就拍一部電影,中間有很多知識份子、演員、編劇會跟你去談這些問題,把這些你心目中覺得矛盾、或者自己的缺點拿出來談,談完就是個心理治療了。

「人無自性」是個很有趣的點,是編劇寫給我的,他也覺得這是這部戲最重要的一點,曾經他給我的另一版劇本填了「同謀者」做為片名,但是這樣又好像太Film Noir了,說到底在中國賣出去就是「功夫」,做生意就是這樣。我覺得「人無自性」這個命題很有趣,我要去多研究一下,因為我的戲一向不是站在主流價值觀,但也不是非常黑暗。其實需要宗教就是這樣,宗教那麼簡單,我小時候也信過,但長大就覺得我不需要這個東西來約束我,現在我的思考已經超越了簡單的宗教理論,但你說理論不對嗎?也不能這麼說,所以我不敢回答你剛才這個問題,因為所有東西都是平衡木,有那麼多好人就有那麼多壞人,我認為所有事情都是蝴蝶效應,這個是我該認同的。

現在您是否也朝著「去作者化」的路走?泛亞洲計劃的下一步是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非常希望能拍一部像《X戰警:第一戰》,我覺得別把作者講得這麼高,做了比較類型的導演,就是因為我某些東西不足,我這不是謙虛,我真的不是一個很科技的人,有時候要開DVD都開不了,做電腦科技我都需要一個非常強的副導或監製去做,所以我只能把技術放在人性上,所以變成一個作者。要是我長得比現在高個34吋,小時候看完《獨臂刀》就和其他小孩一樣去學功夫,可能我就變成拍動作片很強的導演,其實每個人都因為自己的一些限制,讓你變成某一樣東西,我做為一個文戲導演,就是說大家都看武俠片長大,怎麼我就不看了呢?因為我沒話題了,回到學校個子比別人小,又不能逞強,不如就找一個讓自己比較舒服的位置,所有事情都有因。

當初出來做泛亞洲也是因為市場需要,因為香港電影已經沒有新意了,泛亞洲也好、泛世界也好、泛大中華也好,其實就是要市場大一點,現在不能否認華語片的市場是前所未有的大,拍一部戲讓講中文的人都喜歡,可能比拍一部全世界都喜歡的戲還要贏,真的要拍一部全世界喜歡的戲就是去好萊塢,但我又不習慣那種工作方式,我喜歡一路拍一路改劇本,我又不懂計劃又不懂技巧,等於我剛才說的,每個人結果怎樣都是有原因的,我常說我為什麼對市場那麼敏感,是因為我很早就知道我有很多抱負、很多話想說,但我不是個才華洋溢的藝術家,我只能用最安全的方式去保險我的作品,其實那就是市場,就是經營。很多人喜歡把事情講大,當你為了目的、為了宣傳電影,我也講過泛亞洲,但是談何容易,我們也拍過幾年,但是賣錢、回本的只有恐怖片,《三更》拍完賣錢之後,我跟許秦豪、岩井俊二想合作一部愛情的3段電影,我們3個已經是愛情片領域裡、華語裡不可能有更好的了,這個我很敢大聲講,但是都沒人要,找不到人投資,這樣怎麼泛亞洲呢?

您認為自己曾經付出過什麼,才換來今日成就?

我以前常用一句話:龜兔賽跑。每個人有時候是龜,有些階段是兔。我因為我爸爸的關係而入行,但入行之後的路要自己走,很幸運,起步時是香港電影最輝煌的時候,只要不笨就能出頭,我前面好像晉升得比誰都快,覺得我是兔,但到了一個階段,又覺得自己也付出很多,每次都嘔心瀝血,大家看你好,但看不到你背後付出多少。就像這部片裡的金城武,一開始很天真,中間很不相信人性,因為我也碰過不少釘子、挫折,包括去美國。拍《甜蜜蜜》、《金枝玉葉》的成功,到《金枝玉葉2》時影評的寫法,當時很天真只覺得自己很用功去拍一部戲,也講我相信的東西,但大家還是用一種態度去攻擊,開始覺得很不容易。

美國回來後也10幾年到現在,回頭看很多我年輕時覺得很好的導演已經不見,還有很多熬不出來,我入行2728年,做導演21年了,現在每部戲我還是像拍第一部電影一樣,還是很拚。去美國那班車我碰上了,大陸合拍那班車也碰上了,現在市場愈來愈大,也是自己最成熟的時候,如果我現在20幾歲,很容易拍一部電影賣錢,也很容易被沖昏頭。一把年紀了,熬到現在也不簡單,應該先是兔,然後是龜,後面再給我做兔,我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