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28

始於恨,終於愛─《迴路人生》

5、6年前,世界影壇相繼出現過與本片同屬「懸疑驚悚導向之輪迴式劇情」的兩部片,即為2008年西班牙的《時間殺人》,和2009年英、澳合拍的《汪洋血迷宮》。拍一部這樣的電影有很多好處,就製作面而言,由於此類型的基本設定就是「不斷重覆同一天」,所以場景極少,成本可以極低,演員不用太會演也可以靠剪接裝神弄鬼;就故事面而言,線索慢慢釋出層層疊起,很容易營造懸疑氣氛、激發觀眾之於推理的好勝心;此外還有一條公式,就是主角的身分永遠不脫「從受害者轉變為加害者」,《迴路人生》也不例外。

第一回合,男主角在斷氣前看似意外使妻子窒息而死,死後他來到一棟建築物,當中有間團體治療教室,比鄰而坐的全是殺人者,大家輪流上台分享犯行過程,所有人也必須重覆經歷殺人的那一天,從而學習、懺悔並接受自己,直到獲得心靈的平靜。男主角就在一次次倒帶重來中,逐步解釋疑點、摸清真相、試圖扭轉。

《迴路人生》與前述兩部電影最根本的差異,亦是最出彩而加分的部分,在於它成功地將解謎後鬆懈下來的情緒再導引至同理心,最終予人溫情、寬慰的結局。角色之中有殺了父母孩子的,也有殺了自己的,於是電影問:「動手殺死親人或是用自殺折磨他們,哪一種比較殘忍?」甚或到了後段突破原本設定,讓男主角得以「上身」到相關人物去了解他們的立場及心聲,發現愛的真義並盡力彌補生前錯誤。電影開頭是帶著偏頗觀點的恨,結尾則懷抱了成全與釋然的愛,這是《迴路人生》給人們未知而恐懼的死後,先行預唱的一首安魂曲。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4-07-12

易智言超越易智言─《行動代號:孫中山》

本年度最佳台灣電影前三名,得先保留席次給《行動代號:孫中山》了。

打從12年前,《藍色大門》啟動21世紀台灣新品種青春校園片之濫觴以來,相同類型、模式已在近年的不斷複製中走向疲軟,為此,我格外希望最初由易智言導演所貼上的青春片標籤──抒情、傷感、純愛,也能被他自己的新作一手撕下,而《行動代號:孫中山》真正辦到了,非但如此,還是一場顛覆式的、青春姿態的進化。

說是進化,其實更接近回歸本源,將經典再造。細究片中一切鋪排,會發覺是綴滿了半世紀以前的古典電影筆觸,從角色間的舉止、對應,再到偷銅像行動正式開始後,有一大段超過半小時的默劇演出,鏡頭語言極其精鍊,以樸化、簡化的概念一以貫之,愈高明的作品愈是通順到見不著鑿痕,讓精心的設計像是不存在一般。而簡單等於平淡嗎?滿場笑聲應證了人們對純粹的嚮往,並且使得故事中所有情緒、動機都通透無比,那是因為我們看見了影像美好的初始狀態,尤其長年被過度氾濫的濾鏡色調、場景道具等種種表面花招轟炸過後,不禁更覺得這種洗練感,才是電影呀。

本片攝影陳大璞,曾與易智言導演合作過電視劇《危險心靈》,在他2011年的導演處女作《皮克青春》裡,易導則任監製,當時為他們下過一句註解:兩個誠實男人,一部誠懇之作。這句話到了《行動代號:孫中山》依然適用,易導這麼說過:「我最怕的電影就是講廢話、講一堆謊話,或是媚俗的,觀眾想聽什麼就講什麼。」


此刻電影進化了,社會卻退化得不成樣,過去青少年形象是熱血追夢,但片中的阿左與小天反倒被貧窮追著跑。現狀的難堪,《行動代號:孫中山》毫不避諱地直說了,且還帶著幽默感地直說,於是許多笑點事實上來自人物處境的困窘、可憐而可愛,令人笑個不停的同時又低迴不已;直到電影終場,綁在卡車上的孫中山銅像繞行過台北市區,明明是嚴厲的嘲諷,但鏡頭一攀,天橋上一夥青少年歡暢吆喝,那麼慘淡,卻又那麼青春燦爛。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