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28


初戀紅豆冰/Ice Kacang Puppy Love

2010,Malaysia

有些滋味特別香甜,是因為太快就融化,於是我們反覆回憶那淺嘗過一次的美好。

長大的瞬間-人人心中的記憶刺點
像卡通人物一樣,明明不識飛,卻停格空中的那一時半刻,唯對當下狀態有所意識,臉上的陶醉倏轉為驚恐,才是往下急墜的開始。

此寓意也適合引伸至本片精心鋪設的情緒梯級,阿牛從小做為商業大片觀摩生,發現人在笑完之後特別容易哭,於是先領觀眾進入一個可愛昔日世界,那時生活還淳樸,心思還淺白,有人互相捉弄,有人互有好感,卻連我喜歡你都不知道怎麼說,笑鬧不斷,但如他坦言,劇情策略就是先堆積笑點,讓情緒放鬆、心防開解,最爆笑的一幕之後,劇烈轉折衝上補點,頂得觀眾柔腸寸斷。

「我很耍心機,除了一邊醞釀母女情感,還要請觀眾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講我的心痛。」關於成長,誰不是哀傷大於喜悅多,了解的剎那,知道再也沒辦法回去了。宣傳時常被問及想藉電影表達什麼,阿牛又皺起眉頭,「很複雜、很難兩三句講完,但大家應該都看得到。」

又冰又甜-小鎮裡的夢想與童年
「本來我10幾歲時要去念電影的,結果先當了歌手。」唱歌這麼多年,阿牛始終掛記最初的夢想,這些年來他勤做的導演功課,包括在演出後台叫長髮樂手演貞子,自製翻拍《七夜怪談》,練習用畫面說故事。2008年《初戀紅豆冰》總算正式進籌備,劇本早在02、03年就動筆,啟發他講這個懷舊題材的,正是電影主題曲《純文藝戀愛》,這首80年代的老歌充溢時代氛圍,帶給阿牛豐沛靈感。

問阿牛,電影裡那碗紅豆冰在物質而非精神性上,究竟是什麼滋味,和台灣口味差別又在哪裡?他想了想,告訴我馬來西亞是個很單純的國度,民情也反應在吃食上,相較喜歡研發不同花樣的台灣,真正令他們鍾情的是幾十年不變的簡單美味,果然與青澀初戀之精髓無異,講求的是一種平實純真。

原汁原味的不只有那碗紅豆冰,電影故事、場景,皆亟力呈現阿牛及一干大馬歌手,乃至整個製片團隊親身經驗的童年:放學玩的遊戲、上小學還戒不了奶瓶的女生、開賭場的爸爸和後母被警察追著跑等等,這些都來自真人真事,唯一屬於少年幻想的私人重溫,就是那場男女主角的吻戲。

處男作超賣座-願啟馬華商業片濫觴
要30多歲的演員扮10幾歲的高中生,阿牛說服大家之前,自己也花了很大精力過心關,最後他告訴演員們,就當回到以前再年輕一次,大家也就真當工作如玩耍,片場像回到高中時代,有人彈吉他,有人圍著唱,收工後就去找老鎮裡的傳統美食。

對比演員的輕鬆快樂,導演壓力那是欲語無言,特別是《初戀紅豆冰》在沒有任何投資商的狀況下完成,拍到後期阿牛不但抵押房子,還得盡量分身去大陸接表演籌錢,青黃不接的日子裡,有次他在購物中心大鏡子看自己「好像一隻青蛙,整個人垮了,臉都垂下來。」咬緊牙撐過,後製工作又跑遍東南亞,片子在馬來西亞拍完,音樂新加坡混,畫面去泰國做,聲音再回到馬來西亞,最後在泰國Final Mix,「那時候差不多快瘋掉了」,阿牛苦笑著回想。

他並感嘆馬來西亞開國截至去年,主流商業片未超過5部,觀眾期待本土電影已久,而拍《初戀紅豆冰》的另一大收穫,是亮眼票房終於能吸引資金投入當地電影市場。談到電影,阿牛自小不改其志,不看難懂的片,也當然不會拍難懂的電影,他的影像一如他的音樂,輕盈而真摯,歡快而無晦暗色彩,「我想做主流一點,感動人、好看、有我的想法,也要賺錢,因為拍電影太貴了!」


-本文刊載於絕色奇幻報2010年8月號


安非他命/導演雲翔+男主角彭冠期白梓軒專訪

愛情的極限是哀豔

有些創作者是這樣的,其言行體氣與人生態度,嚴重如實地反映在他的作品;有些創作者以最赤裸的姿態面對世界,執迷而不悔,於是人如其片,片即其人,雲翔就是這樣一位導演。

電影故事皆非虛構,他甚至厭惡虛構,投射在銀幕上的龐大顯像來自他的真實人生,若有言荒謬者,那是因為人們畏懼過於龐大的真實。這些苦與悲之表述,不是創作者的扭捏作態,恰恰相反,他選擇面對省視,並且從自身經歷站出來,勇敢坦誠地大聲宣佈:瞧呀,這就是命運的殘忍玩笑。

安、非、他、命。這難道不是他們的命嗎?

★在您的極限3部曲裡,我們約略知道《永久居留》談生命,《安非他命》談愛情,《藝海沉生》要談的是藝術,能不能更完整地聊聊這個Project?
我覺得人生最重要就是這3樣東西,一個是生命本身,然後是愛情跟藝術。我倒過來拍,先拍最不重要的「生命」,雖然大家覺得生命不就是所有嗎?但問題在於生命非常脆弱,肯定保留不了,而且那麼短暫,不管怎麼努力相差也不是很遠,反而愛會跨越生命很長。像在《永久居留》裡我講,當我們一想起那人,他又活過來了。所以愛情比生命重要。那「藝術」呢?當生命都沒有了,愛也不再被提起,什麼還會流傳下去?可能就是真正的藝術品。有一次我在西班牙旅行,去了星空咖啡館的街口,在那愣了很長時間,我在想梵谷死了那麼久,這地方基本上是保存下來,但我相信過多一點時間它也會變成某種意義的Starbucks,始終會被潮流吞掉,但那幅畫已經變成永恆,留在太多人心裡不斷傳下去,像李白的詩過了幾千年我們仍繼續朗誦,藝術可能是我們最值得去付出的,這是我三部曲順序的意思。3部片的故事一直都在我腦海裡,《藝海沉生》會再過晚一點才拍,現在第四部片已經在做後製,第五部我估計明年會拍,是講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如何處理他們人生最後一程。我把《藝海沉生》拍在第六,希望順利寫出來拍出來,我覺得它挑戰比較高。

★《安非他命》兩位主角的愛情怎麼發生?是什麼讓他們互相靠近?您覺得他們各自在尋找什麼?
Daniel(白梓軒飾)的愛比較容易理解,反正義無反顧、無論如何都是要為Kafka(彭冠期飾),這種愛現在我覺得也有點少了,很多人會說算了,這麼麻煩這麼困難還是不要了。所以我特別想講一個不願放棄的故事,Kafka他天生不會很愛Daniel這種人,他的愛是慢慢形成的,一來由於孤獨;二來是他不斷失去,令他對愛產生一種需求;再三是他有個想法,想變成像對方那樣的人。比如說他媽媽很希望他穿西服上班,他看到一個穿西服特別好看的男生,有點自我的投射在上面,但是他要愛這個人,首先要接受非他與生俱來的愛人的方法,以接受對方來愛對方,這又是愛的另一個層面,不是很多電影會這樣假設。一個是尋找愛的對象,一個是尋找被愛的感覺,他們會走那麼近是因為共通點很多,除了很大膽願意去高空彈跳是比較象徵性的之外,他們的世界觀是相近的,儘管背景很不一樣。有人看我電影會看錯了,以為我總是在講一個很窮一個很有錢,我是要講在愛情範疇裡這絲毫不重要,我就是有意說他們很不一樣,但完全沒有影響到他們的愛情。

★Kafka這個角色在態度和情感上都非常開敞直接,包括正面全裸戲份也比另一男主角多很多,您想藉這個角色傳達些什麼?
他反正就是一個缺愛的人,遇上他認為是真正的感情他會去珍惜,在故事裡他很受藥物影響,其實我有點想講社會對人的刻板印象,比如認為一個人吸毒就一定不是好人。我覺得人有時候做的事情有命運的因素,不一定是我們的選擇,我也想描述一個雖然被毒害,但依然很純潔的靈魂。

★電影中好幾次插入金融海嘯事件的旁述,這件事對人物和故事有何影響?
第一,熟悉金融危機那段過程的朋友就會知道,這是一段很短時間內發生的故事;第二點比較重要,他們去跳高空彈跳那時,市場剛好Crash到谷底,但他們是興高采烈地去跳;然後電影後段金融危機過去、大家Party的時候,他們之間的狀況卻在懸崖上快要掉下來。我想表達的,就是兩人世界跟周遭是沒有什麼關聯的,甚至相反也無所謂,他們根本不在乎世界上發生什麼事,所以這是拿來做一個對比。

★這部片的音樂是個很強烈也很跳Tone的存在,您以往作品都對配樂特別講究,《永久居留》是請泰迪羅賓來做,這次和「人山人海」(香港獨立音樂廠牌)兩位音樂人于逸堯、何山的合作怎麼進行?
我喜歡音樂多過喜歡電影,但沒什麼機會做音樂,一方面沒有天份,我只會欣賞,完全不會創作。我每部電影的音樂我都很重視,比方第一部我買了6首歌,然後第二部找一個大師去做,那這部我認為真的是做得最好的一部,原因就是阿于(于逸堯)他本身很能Catch到電影的神髓。他看完試片,我們兩個坐著沉默了一段時間才開始講話,首先我們達成共識只用古典和電子,我跟他講這畫面已經很強烈,我不需要「配樂」,整個電影沒有音樂都可以的,所以不要去配合畫面,是要嘗試用音樂把故事另外講一次,當然比較挑戰,但我知道阿于的作曲才華,他做了第一稿給我,我聽了跟他講,我看得出你真的很用心,我很感謝,不過呢,太穩了。可能一般導演已經很難拒絕,因為很配合畫面了,但我要的不是這個。音樂搞了4個月,Kafka在引水道被人欺負那場是最難配的,畫面真的非常激烈,如果弄一些恐怖的音樂也沒有意義,完全沒有音樂又好像太白,我們最後想到辦法,就是用一個很特殊的旁觀者角度去寫,那個特別的觀眾叫做命運,命運在上面冷眼看這個事情,所以有一段好像馬戲,有一段好像大家圍著他唱歌,我也知道那段音樂跟那段戲一樣會非常受爭議,但達到了我們創作者想要的效果,音樂和電影是並行的,聽音樂等於另外感受一次電影,所以我們才決定出原聲唱片。本來阿于知道我在做《安非他命》他打算進戲院去看,結果好了,不用買票就可以看很多遍,還有錢收(笑)。他跟何山一個是Classic,一個是電子,他們也嘗試過交換寫對方的部份,他們講說如果把《安非他命》的音樂拿給黃耀明(人山人海音樂總監)聽,他未必可以聽出哪一段是誰的,因為他們有打亂來做。

★為何Daniel接機那場戲特別提到來台灣旅遊?
(笑)對呀,為什麼那時候會講到台灣?(白梓軒:就是聊天吶!)那段是即興的,劇本裡沒有寫,因為他們真的是在討論台灣。(白梓軒:因為喜歡台灣啊!) 他們在聊天,總要聊點東西,聊到台灣我覺得滿有趣的,就要了這個版本(笑)。

★拍攝前各位最擔心的是什麼?
雲翔:我自己最擔心就是拍不到跳橋,因為很難申請,它是在施工中的大橋,一旦接起來就永遠不可能再拍電影,他不給我的話,我不知道去哪跳才能達到這樣有象徵意義的畫面。
白梓軒:我最擔心是我會不會拍得不好,因為這是我最挑戰性的角色,第一部Full Length Movie所以很多壓力。
彭冠期:我第一天開工出了交通意外,拍第一場戲就摔重機,手指骨摔斷了,醫生說要打石膏起碼打三個月,出醫院我就把它拆了,直接拍戲。最挑戰就是我戴Wings跳天台,第一跳我把手指頭往下撐,那很痛很痛。好幾場我都滿擔心的,高空彈跳我不是恐懼,我擔心繩子會有什麼意外,死就死但是電影已經拍了一半,死了怎麼弄?!


★拍攝過程中經歷最Tough的一件事?
彭冠期:應該在引水道吧,其實好幾場我都覺得自己有突破,引水道那天可能是情緒上最大的衝擊吧。當天我接了電話,我爸爸在內地中風,我情緒很不好,拍完那場我就崩潰了,整個人消失,隔一天才打電話給導演。
雲翔:那天他的感覺跟我們形成非常大的落差,那是我們拍得比較滿意的一天,拍了14組鏡頭,從天亮到傍晚6點,劇組和臨演說要狂歡慶祝,因為很累而且非常趕,對演員要求也特別高,那群臨演有一半是他的朋友,我跟他們說,想他當影帝你們就要對他最壞。那段戲很難有Take 2,拍得非常緊張,我們想去慶祝的時候他就失蹤了,也沒開電話,原來他一晚上都在路上走。我也知道那段戲很不尋常,一般演員要嘛就投入不了,要嘛就抽離不了。

★剛剛說的都比較負面,拍這部片有沒有Enjoy的部份?
白梓軒:開法拉利的時候。(雲翔:神經病!)很開心,因為我開得很快,從來沒開過這麼快,很刺激。
彭冠期:跳天台很難忘,因為香港沒有演員做過,那天很冷啊,3、4度,我是全劇組唯一沒穿衣服的,所以我滿佩服自己,我跳了9次。
雲翔:電影給我最憾動的Moment剛好就是他站在欄杆上快要跳下來的時候,我在鏡頭後面看他準備起跳,突然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悲哀,我有一個衝動也想跳下去,我看到一種青春的完美,我知道於我來講已經永遠成為過去了。後來我特別把它剪到電影第一個鏡頭,當然本身也有它的意思:從生到死。我跟彭冠期講我比他大16歲,他擁有的我現在能為他留下來,我覺得是做了很有意義的事,以前都沒有人為我留下我曾經有過的美好(苦笑)。

★學識、品味、薪水,電影裡Daniel說這些是女人要的東西,那男人要的是什麼?
雲翔:This is a good question。
白梓軒:男人要…可以陪他的人,一個Partner,最重要的是Personality啦、外貌啦、Brains。
雲翔:你今天講的話比你往常講的要膚淺,我有點不認識你了。那你需要他給你自由嗎?
白梓軒:自由啊…也可以啊。(眾人驚問:不給也可以嗎?!)我覺得沒有人可以不給我Freedom,因為我要做那件事我就做,No matter who。
彭冠期:我覺得兩個人性格要合,碰到困難不離不棄,不是有本事的時候就靠近來,當難的時候就跑了。要交心交得很有默契,第一真的不能騙人;第二心地要很好,有同情心;外貌我覺得人會變老啊,心是真的對我來說比較重要。
雲翔:我覺得我滿能包容的,但要成為我的好朋友或伴侶,一定要是善良的,我沒辦法跟在我面前講別人壞話,或是要計算某人那種人交往;第二我希望他會有點獨特,當我向別人形容他的時候,會有一兩樣令我講出來很自豪。


★像Daniel和Kafka這樣的愛情是各位想追求的嗎?
白梓軒:很辛苦啊!NO!(導演大笑)
彭冠期:我說,那沒可能吧,沒那麼完美,世界上就是因為不太可能,才會想些童話故事,讓很多不幸運的觀眾去投射和Release情感吧,我不太相信。


★不像導演這麼浪漫主義嗎?
雲翔:浪漫也是因為運氣不好啊,我經歷過跟我所知比較真的愛情,都是苦的,可能是我運氣特別不好,當然希望能愛一個就一直愛到死,是不是一定要那麼苦、那麼多波折,其實我們未必有得選擇,那都是緣分。其實我電影裡的感情都是真實的,有些連對白都一樣,都是曾經發生的愛情,人生已經太多故事還沒拍成電影,根本沒必要去虛構。有些觀眾覺得故事很荒謬,他們說最不可能的卻完全是那些真的部份,比如他們說對白都不是人講的,我放給香港大學生看,她們說「我們就是這樣講話啊!」可能不同背景就不能想像別人會有不同做法,這也是現在觀眾一個通病,看電影的範圍太窄,世界觀也愈來愈萎縮。


-本文刊載於絕色奇幻報2010年8月號


父後七日/Seven Days in Heaven

2010,Taiwan

常聽聞「累到要哭爸」,原來哭爸真的這麼累!

乍聽之下片名顯得既肅穆又悲慟,心情隨即凝重了起來,接著,以台灣人的文化養成背景,會想到的下一件事,就是喪葬事宜將會有多麼細瑣與繁文縟節,彷彿還來不及感受喪痛、悼念逝者,儀式禮俗已經排山倒海來得讓人暈頭轉向。

這時候電影才剛要進正片,忽然一首熱情歡快的希伯來婚慶民謠響起,影片開場氣氛與事先預設好的莊嚴情緒大相違異,在錯愕感襲捲三小聽骨和視網膜的不久之後,好像又有一點茅塞頓開、心情有點高昂了起來:看待死亡,有沒有另一種非典型眼光?父親亡後一週之間,那會是怎樣一段時日光景?人們以什麼心態處理後事?會不會因為失去得太沉痛,只好用輕盈甚至於輕浮的態度以調和、安慰自己?

前三分之二片長,皆在描述子女回鄉治喪時,喪葬習俗之於他們的趕鴨上架,與他們之於人生巨變的茫然無措,加上異國風情音樂做襯底,使一切看來十分黑色魔幻,生死太像一場戲,人總是沒頭沒腦就被抓進去演了起來。而當我們深入注視那些本土宗教儀俗時,說不定還會帶有異文化般的獵奇眼光,外國人眼裡絕對的台灣,與台灣人眼裡不那麼熟悉的自己,這就是無論在年初的香港電影節或上個月的台北電影節中,場場放映總是笑聲比眼淚還多的《父後七日》。


哭爸團人物一覽表


道士 - 阿義
父親的遠房親戚,葬儀總指揮,看似荒誕又真誠地演繹宗教習俗,陌生亡者的最後一程由他控送,私人興趣是吟寫小詩。


道士女友 - 阿琴
能歌善舞、諳說學逗唱,婚喪喜慶到處趕場,因為只有受過哭墓的專業訊練,才能哭無目屎不掉妝。


哥哥 – 大志
克紹箕裘,和父親一起在夜市擺攤為生,性格直率又機車,比方會說父親洗腎病房裡,每人面前都有小電視,豪華得跟洗頭一樣。


妹妹 – 阿梅
回到鄉下,才從粉領階級復歸成一個女兒與妹妹,卻又立刻因父喪被強逼成為大人,並練就隨喚隨哭的高超情緒轉換技巧。


表弟 – 小莊
將數位化科技帶入傳統殯儀之中,除了提供之前為交作業而拍的家族紀錄片做為追思素材,還應用修圖技術替遺照去背合成。



-本文刊載於絕色奇幻報2010年8月號


愛你一萬年/Love You 10000 Years

2010,Taiwan

死對頭互墜情網,爆笑愛情合約!
單身者看完很想戀愛,情侶看完很想去賓館。

日本導演拍台灣國片,拍的還是台灣影史上從未出現過的「愛情爆笑喜劇」類型,不確定後無來者,但至少前無古人,導演北村豐晴相當得意,「我只想走沒人走過的路,就是要當那個唯一!」他心目中的理想喜劇典型應該是像三谷幸喜或宮藤官九郎,「不過我的風格比較KUSO,但不是刻意賣笑。」劇本裡寫實處盡量寫實,因此黃鐙輝、李伯恩等人的諧星氣質其實很受導演壓制;幻想處則盡可能誇張,但海報上的全套粉紅色西裝並不屬於任何幻想。

男主角仔仔不僅是在答應演出時,很讓導演喜出望外,拍片現場的表演更讓北村直呼驚奇,「帥的時候真的很帥,搞笑的時候讓人不敢相信他可以做到這樣。」和眾演員合作的另一個驚喜感想是,原本認定房東就是文英阿姨形象,最後選用納豆反串,「反而完全成為我想像中的角色,現在真的覺得,除了納豆沒有第二個人適合。」

《愛你一萬年》歷經重剪又重剪,北村坐在剪接室看最後成品,仍感覺少了點什麼,「後來覺得是歡眾的笑聲。這部片要等到在戲院接受大家的笑和反應,對我來說才是真正的完成。」這是一部再適合眾樂樂不過的電影,隨著故事發展,心情也會大起大落,觀眾會被逗得很開心結果卻發現被騙,而且還會如此重覆好幾次。「幹,這導演好賤!」這是導演最想聽到的稱讚,他並建議大家一定要呼朋引伴、挑選人多的場次去看,否則歡樂效果和情緒感染力就不夠到位。

對自己第一部長片的期許,就是「單身者看完很想戀愛,情侶看完很想去賓館。」講到一半,北村突然有感而發,說這部片能完成,真的要感謝焦雄屏老師和所有辛苦的工作人員。我告訴他,這個要等得獎的時候再說,然後他又爽朗地大笑了。

北村豐晴,36歲,來台已10多年,目前北藝大電影劇作研究所導演組在學中,擔任導演之餘,渾身喜感戲胞的他也經常演出電影和電視廣告(ex.雙茶花綠茶裡的黑道大哥),大部份的晚上時間,一家人在大安區樂利路經營開幕甫滿半年的日式料理屋。


-本文刊載於絕色奇幻報2010年8月號

2010-07-01


派翠克,1歲半?/Patrik 1,5

2008,Swenden

同志家庭的最美滿可能‧10點短評側寫

1.故事發生在居住品質人人欽羨的瑞典,主角新搬入的社區,滿足中產階級對優質居家生活的所有想像,簡直實境動態版House&Garden。
2.兩大男主角:秀外慧中的醫師Goran、半路出櫃的粗獷丈夫Sven,他們是一對想要領養小孩的Married Couple。
3.婚姻行使權該以兩人關係模式論定,而非性別取決,所有婚姻都是同一件事:信任、責任、包容、愛,不分異性戀的或同性戀的。
4.夫妻生活總有危機和考驗,Goran和Sven遇到的叫做Patrik。
5.大多數人的惡意源自於不安,Sven與Patrik惡劣相向是為了自我防衛;Sven不是魯莽的老粗,Patrik也不是天生的壞胚子。
6.先進開放如北歐,仍對異己者帶有盲目的仇視,小女孩連同性戀一詞都不認識,卻先被父母教導去厭惡。
7.同志片即使在影展這種放映場合,出現親熱鏡頭時,屢試不爽總會從觀席某處傳來意味不明的竊笑聲。
8.雖然說幸福家庭不分異同性,但我們恐怕真的很難找到一個像Goran優秀的異性戀男。
9.與其怨嘆遇不到Goran,不如自己成為Goran吧,把讚嘆的機會留給你的另一半。
10.太過份的溫柔了,全部全部,全都是愛。



-本文刊載於絕色奇幻報2010年7月號


2010台北電影節/專案策展人鴻鴻專訪

台北電影節自2007年第九屆至今,策展選片招致許多負面聲浪,今年首開先例特設「專案策展人」一職,由劇場/電影導演鴻鴻擔任,無疑是帶來體制外的觀點,期許更多品味碰撞,鴻鴻不視之為燙手山芋,他認為批評是好事,但仍要有人跳下去做,且政府出資有其先天限制,「有的片一聽是北市文化局主辦,就以不喜歡官方色彩為由回絕;也有的因為官方出資就開出天價。」

策展和當導演很像,並非一件全然浪漫之事,鴻鴻有感道:「不是說你有多棒的想法,而是你面對現實的困境如何把想法迂迴地完成。」劇場創作者跨足影展工作,眾所期待他如何激活電影節「跨界」概念,他提及當代藝術的重點便是融合,跨出菁英主義去和更多階層交流,影展有很多外延的可能性,專題精緻化以及開啟更完整深入的溝通,是鴻鴻欲扮演的角色功能,也是他呵護台北電影節的方式。

★在參與策展之前,做為一個長年忠實觀眾,您對台北電影節有何期望和想像?
北影完全是官方文化局出錢,要求市民影展、雅俗共賞、照顧各族群需要,我覺得比起金馬可以年輕化一點,它有個使命是城市文化交流,過去11年可以做的大城大國都做完了,接下來一定會做到對影展來講比較冷門、不熟悉的第三世界。今年做巴西是個挑戰,台灣從沒做過拉美國家大的回顧跟交流專題,我覺得這是電影節應該做的事,不能都只看大國片。台北電影節其實跟金馬一樣,我一直都覺得電影太多,因為必須符合不同觀眾需要而必須選到那麼多,有點可惜,有些在文化上能做更深度交流的影片,卻來放兩場就走了,就算看到很有感覺也沒什麼討論空間,片子太多,一起看過的人相對來說減少,台灣媒體也不是可以討論藝術的地方,所有電影媒體都八卦化。

★參與過程中帶有什麼目標或使命感?
這次我參與片量也很難減少,文化局有業績壓力,但我覺得這是迷思,應該要教育全民去改過來,現在能看到電影的管道那麼多,影展就是要放那些地方看不到、更另類有獨特性,或更值得大家一起看一起討論的Issue,我試圖在這次抓出重點先跟媒體合作,做話題引導,像《印刻》上期阮玲玉專題,或像田中絹代就代表日本電影史,去年日本盛大做她所有回顧,可是我問辦公室裡沒有人聽過她,所以電影教育是要傳承的;我也想把文學界的作家召喚回來,這幾年所有影展都想做行銷,但副刊已經拒絕跟影展合作了,合作不完而且報紙通常要拿錢,電影節以往沒有這一塊預算,覺得有發新聞、上綜藝版就好,我用零預算的方式執行,邀請一些作家,用他們的名字打動副刊,寫的不見得是影評,完全可以從個人觀點出發,副刊就比較願意接受,談到聯副「作家看電影」系列、人間副刊登整篇導演專訪。我真的還蠻羨慕歐洲大媒體的做法,我自己在法國待過,他們不一定要大師片,只要有話題或社會意義可談,都會做深入採訪,我印象最深是《不可能的任務》第一集,導演是Brian De Palma,他在法國是作者導演,雖然拍很多娛樂片,但有非常清楚的個人風格,他們做了De Palma的專訪,全世界做MI都是做Tom Cruise,誰會管導演是誰,只有法國人會從他過往作品去分析這次他又做了什麼,哪些主題是連結的,哇我看了真是覺得了不起!電影版就應該這樣做!所以這次我蠻希望能達到這個效果,讓話題在媒體上先曝光,等到影展大家會用不一樣的眼光跟心情來參加,而不只是「又多了100部片挑個5部來看一下」這種無可無不可的心理。

★您認為60年代巴西新電影的背景對比台灣社會,情境上有哪些連結?
60年代巴西新電影真的很猛,在美學、現實切入點、政治批判上都是,你看《死神安東尼》和《恍惚的土地》就知道了,我看後者時真的被嚇到,它是在戒嚴時期拍的,但可以那麼細膩地講政治鬥爭,雖然寄託是個寓言,但誰看都知道這是巴西,視覺風格也非常強烈,表演非常風格化,或是像《再見巴西》那個導演這次來了3部片,他的東西非常狂野,看起來很娛樂很好玩,但後面都有很深刻的文化意識跟巴西主體性認同,真的都是藝術家深思熟慮在拍電影的。社會最高壓時壓出巴西新電影,可是台灣是在解嚴前社會鬆動的時候,1982年第一部《光陰的故事》,到了83、84年滿街都是遊行了,所以才會導致87年解嚴嘛,台灣新電影跟小劇場幾乎是同時起來的,都是社會浮動的產物,可是巴西不一樣,它是60年代開始戒嚴、軍人政變,藝術家非常苦悶,啊對,他們其實像6、70年代台灣現代文學,陳映真啊、七等生啊、王禎和啊,透過文學表達抗議,巴西新電影比較像那種做法,濃稠度非常高,藝術性也很強,因為沒辦法太直接批判,所以轉化成很多隱喻,現在看來還是很有力道,巴西電影藝術家跟社會現實的關係,我覺得跟台灣新電影時期到現在的精神都非常接近,我看電影常常不只是看一個故事而已,我常可以感受到很多生活經驗是共同的。

★80後的影展觀眾可以怎麼理解或怎麼去產生情感上的連結?
我覺得他們無法理解,所以巴西當代這個部分,我們盡量用好玩的東西去包裝,他們音樂、舞蹈、視覺本來就很強,像《音浪潮滿天》、《嘻哈少女成功記》希望用音樂吸引觀眾。有部《惡女部落格》其實拍得非常棒,女主角超厲害,我看她就想到《陽陽》張榕容一個人撐完整部電影的力道,講的也是非常當代的議題,但宣傳上難免會說這部片很養眼(笑),女主角一開始就全裸5分鐘之類的。

★這屆台北電影節在跨界交流上設計了現場配樂和辯士,請您稍微談談這個部份,以及這對電影來說是不是絕對的加分?
幫默片加配樂其實不是加分而是還原,當年所有默片都是有現場音樂的,現在看沒有音樂的默片其實只看到一半,所以我希望能更完整的呈現,以前電影在大城市放映都會請樂團,所以跟北市交合作一場;然後在小戲院放映就是一兩個樂手,所以我們請黃思農跟蔣韜做一場;到了更偏遠的地方可能沒有樂手、大家都是文盲,字卡看不懂,所以需要辯士去講故事劇情。這次我們3種都做,就是全面去展示當時默片放映的狀況,這也沒有跨界那麼了不起啦,就是電影該怎麼放就怎麼放,是一個觀影品質吧。

★以您劇場文化人的角度來看,電影放映還有什麼新可能?
我覺得電影可以有外延效應,大家看的應該不只是作品本身,每個作品誕生出來都有很多周圍因素,真要完整陳設的話,也要一起做文化講座,甚至巴西為什麼變金磚四國,應該要有經濟講座、要有巴西足球的討論,如果片量能減少三分之一,把錢拿來做這些我會覺得更有意義,現在電影節的格局跟文化局的走向還不太能這樣做,我這次參與發現很多是經費問題,不是沒有想法,我一直是諮詢委員,我想我之後會提關於大方向的轉變。

★相信您本身一定很偏好藝術風格強烈的影片,本屆台北電影節最合您胃口的是哪些?請選個三部好了。
那就《淚之高原》吧,兩個導演合拍的,他們去年就有一部片來,叫《幻之草原》是拍蒙古,男導演之前有部片來紀錄片雙年展,那時我就非常讚嘆。這是說兩個瑞士人跑到安地斯山脈拍當地民情,可是一點都沒有那種異國情調和獵奇眼光,而是很誠懇地用當地風俗文化、神話、象徵技巧去拍,藝術性很高,議題性也很強,它講現代文明對自然原始的汙染,用高度象徵化的形式,其實有點Over但實在太美了,我心目中的藝術電影就是這種。

然後…好,《人生自選曲》這部片看起來非常樸素,2001年我的《人間喜劇》跑去蒙特婁參展,在那裡看到這部片,我回來一直鼓吹大家去邀但沒有下文,幸好這次做巴西專題,一次把導演一輩子拍的就這三部片全部邀來,《人生自選曲》不是那麼炫的電影,不像《淚之高原》看幾個鏡頭就會被它的美感嚇到,它像布列松的電影一樣簡單乾淨,所有人的表演都有點木訥,可是用來講這題材真是恰到好處,這女孩子從鄉下到市鎮來,一直默默服從別人對她的要求,被說應該結婚,就努力試著去愛上一個人,當了新娘結果又被拋棄,最後她默默覺悟了,開始過想過的生活,我覺得片名取得真好,這世界上你要選擇過很個人方式的生活已經愈來愈難,整個主流洗腦會不斷告訴你怎樣才是理想幸福,所以我看了非常感動,這種樸素的拍攝方式正好跟主角性情完全相和,是非常高段的藝術,而且真的是經過人生歷練的導演才拍得出來,已經不需要去炫耀或取悅任何人了,雖然她片子一出來都到處得大獎,但就是10幾年才有辦法籌到資金拍新片,但是她沒有違背自己,那就值得了。

再一部高度藝術性那就選《南方安逸》好了,這個就是炫技啦,年輕導演讓你心服口服的炫技,每場戲都是360度旋轉一圈結束,不管室內室外,所有人物走位非常自然巧妙地配合攝影機運動,一般對電影形式不敏感的觀眾不會覺得有什麼特別,但稍微敏感一點的人就會整個被嚇到,這樣的速度跟朝外環視的眼光,非常能夠表達一個沒落的有錢家族和人際關係崩毀的過程,題材不算新,維斯康堤已經拍得很厲害了,但這種拍法讓你看到他的細膩和導演的眼光,當他這樣拍一定有很多東西要割捨,不能一直放在鏡頭裡,這種緩慢運動正好讓你感受到時光流逝,整個世界慢慢變化,算是形式跟內容高度配合的電影,表演也很精彩。

★針對絕色奇幻報的年輕高中生讀者,有哪些片您願意特別推薦給他們?
有有有,《第8回合愛上你》,蠻社會議題的但並不那麼沉重,很容易進入人物心理,第一場戲女主角就失業,離婚後也沒辦法撫養小孩,片名是說她跟鄰居一共相遇8次,最後真的談了戀愛,這兩人狀況都不好,鄰居也被掃地出門,等於是兩個邊緣人在漂泊狀況中不經意地相遇,每次相遇兩人又更慘,最後即使那麼慘,還是有愛的可能,而愛好像就是悲慘生活一個很棒的救贖,它是一個很不動聲色的愛情片,沒有脫衣服、擁抱、接吻這些陳腔濫調,最後字幕開始Roll的時候你會突然覺得,哇這是一個好棒的愛情!我覺得太了不起,從來沒看過愛情電影這樣拍。

好還有《親親小鬼頭》我超愛,這是一個非常爆笑的家庭劇,小孩子超會演,年輕爸媽帶小孩到海邊度假,結果媽媽看上一個猛男,猛男看上爸爸,爸爸後來也覺得同志沒什麼不好,我覺得父母跟小孩那種角力關係每天都在發生,拍得非常傳神,我一看就超有共鳴的,這是一部可以從頭笑到尾的電影,獻給所有對家庭不滿的小孩。

還有《第三種溫暖》是三段式的電影,一方面表現屬於都市生存的艱辛,另一方面那種現代生活的荒謬感拍得非常好笑,而且是三種不同的好笑,這也算城市行銷電影的一種啦,大陸演員很厲害,搞笑的時候就像《瘋狂的賽車》、《瘋狂的石頭》那種超爆笑,看了可以理解現在小市民的而不是傳說中的上海是什麼樣子。



-本文刊載於絕色奇幻報2010年7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