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17

寧願孤單地睡著,不要寂寞地醒著─《白河夜船》

回過神來,竟然一連三篇介紹的都是日本片,因為很難得也很稀罕地,近期院線好幾部日本電影的平均水準像是挽救了長久以來的頹勢,儘管都以改編居多──是枝裕和《海街日記》及河瀨直美《戀戀銅鑼燒》,《白河夜船》則是改編自吉本芭娜娜小說;另一部《歌舞伎町24小時愛情摩鐵》倒是少見的原創驚豔之作。

《白河夜船》的主角寺子,是個和有婦之夫進行無奈的不倫戀、沒有工作、經常在睡覺的女性,因此片中70%的時間她都穿著細肩帶背心和內褲(其餘是休閒裝扮或裸體),也和許多日本小說的主角一樣,有一位自殺死去的朋友。若是為了逃避現實,則她活得比那些裝睡的人們還要坦然──她是真睡,畢竟有什麼比睡眠更無痛更完美的方法呢?不必大吃大喝徒增體重,也不用血拼購物消瘦荷包,更不用強拖任何人作伴。潔白的床單和被褥是白河,她孤單的身子是航行在睡眠裡的船隻,疲乏又殘酷的現實催人眠,唯有情人的來電是喚醒她的指令,但是一路隨她睡睡醒醒,又覺得那樣的戀愛關係只是讓人進入更深層的睡眠,更加與世隔絕、自我流放。故事在寂寞與睡眠的母題之下建構了三個層面,一是寺子獨自一人的嗜睡;再來是友人詩織在工作中接觸到,因為疲憊和難以入眠而希望有人陪睡的顧客;最後是情人之妻因故成為植物人,陷入永久的睡眠。

睡眠一旦多了,夢境與現實、過去與現在的分野就模糊了,只能陷入曾經的迴圈:好友生前的談話,和情人初識的冬天,連在夢裡都是和學生時代的情人之妻會面。影像透過恰到好處的手持,將這股恍惚迷幻感營造得極佳,而這種奉獻且卑微的愛情觀,男性或許可以略知但很難感同身受,所以真正難得的不是電影好看,而是平面攝影師出身(曾拍攝木村拓哉、淺野忠信寫真集),在這部片兼任導演、編劇、攝影的若木信吾為這種心境給出了精準的詮釋。


往返夢和現實的文本中,通常需要一個象徵物用以區分時空狀態,如陀螺之於《全面啟動》,《白河夜船》裡也有類似的設計,那是劇情接近尾聲處,寺子邊講電話邊卸去她從故事開始便一直塗著的指甲油,這一幕我想應該不是幻覺,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想我應該不是在做夢。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5-10-12

最甜美的紅豆餡,用最苦澀的一生來熬─《戀戀銅鑼燒》

河瀨直美近期的電影路線可以說相當明確,世界觀也一以貫之,以下試著做出歸納:第一,故事以老人、中年人、青少年為三角結構,青少年會成長在單親或是採取非典型教養方式的家庭,而中年人在一開始則都是三邊關係中最弱勢的一角,通常是疲憊無力、壓抑隱忍的,那些被創作者最殘忍對待的角色,往往也就是他自身的投射,前作《第二扇窗》男女主角的母親們一個是女巫,一個流連男人之間,《戀戀銅鑼燒》的女學生之母也專門得到一顆「把家事丟給女兒做、自己和男友講電話」的單獨鏡頭,這些中年女性特別容易令人聯想到導演對於自身,或者對於相同世代(七0前後)生存之道的觀察甚至揭穿。第二,一定會出現的兩種鏡頭是大量的主觀視角看景與看物,再者是人物跟拍,以接近紀錄片的拍攝形式來力求真實。第三,強調人與自然萬物的互動,東方哲學意境不僅是她個人招牌,想當然爾也是國際影展拿獎利器,請再度參照上一部作品《第二扇窗》。

不過比起《第二扇窗》,《戀戀銅鑼燒》的情節更加工整且也通俗,通俗意指配樂、剪接、調光等技術方面的精細製作,要不被催出淚來幾乎是不可能的,故日本票房告捷,上映首日甚至登上賣座冠軍,也因為這抹清透暖和感,獲得不少「若說是是枝裕和拍的也不會被懷疑」的評語,但我想是枝裕和會把悲劇性再刷淡一點,可能也不會拍演員嚎啕大哭的特寫。


去年和今年的兩部片存在一些相互對映之處,尤以最後一幕為甚,《第二扇窗》談生多一點,電影結束在孕育生命的海洋;《戀戀銅鑼燒》談死多一些,即便最後千太郎(永瀨正敏飾)因為受到德江婆婆(樹木希林飾)的鼓舞,原諒、接受了犯過罪的自己,終於能開口叫賣他的銅鑼燒,但他身後盛開的櫻花卻又象徵著死亡前最美的一刻。生與死,便是如此在河瀨直美的電影裡不停輪替。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