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1-23

台灣新電影三十而立專題 張毅、楊惠姍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2012年台北電影節]影展報vol.5

「我們做為上一代的電影人,很希望現在不要再重蹈覆轍。」


首先能談一下動畫《黑屁股》的進度嗎?
張毅:這部動畫一共有4段,都跟狗有關,現在只是第一段,已經讓我們人仰馬翻,除了體力不支,與團隊觀念的矛盾非常痛苦。這16分鐘預估約耗費4千萬人民幣,當然接下來很多人反對;另一方面,有人給予肯定,說中國電影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水準。但話說回來,若對這個環境不重要,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會做是楊德昌開始的,他起初做網路,MILK.com一天有20萬的點閱,但楊德昌並不想做這些事,他想做長片,這就是後來我們會走在一起的原因。中國因為要投入文化創意產業,號稱有4百億人民幣支持,有8千個數位動畫工作室,一年生產20萬分鐘的數位動畫,但沒有一個可以成立,於是我想或許我們能做吧!

在兩位眼中,30年來台灣電影有什麼變化?
:我覺得有許多基礎問題很嚴重,在我過去的電影工作中,一直覺得我們沒有producer,這個角色應該對production全盤了解,未來製作過程要走向哪裡必須非常清楚、電影完成後的Marketing、Branding又是什麼?韓國電影從第一天就把它當作產業,他們從八〇年代培養的資源是非常穩定的。如果要問我台灣電影30年,我真的希望不只是憑弔而已,我真的很擔心,未來不是很樂觀的環境。

楊惠姍:電影必須在產業結構的機制下成長,才能愈來愈豐厚。今天的科技如iPhone、iPad,只要說得出功能,就能佔有一席之地,但文化不是如此,必須在完整的、或許國家的力量輔佐,才能改變。我們做為上一代的電影人,很希望現在不要再重蹈覆轍。

兩位剛剛談了產業面,至於創作面如八〇年代文學興盛,電影有很大的改編資源,而30年後,對現在的觀察為何?
: 陳映真曾問韓國詩人許世旭,當年首爾純文學、超過20年的雜誌有幾種?他答20幾種;再問銷路超過10萬冊的有幾家?他說6家,他不諱言是因為韓國人積恨難消,所以發展成這樣的景況。這個時代讓我們的神經逐漸呆滯,在媒體非常爆發又混亂的時代裡,每個人都能發言,但都不經過濾,新媒體產生後尤其嚴重;我們發現不再有深沉文學,不會再看到《獵人日記》、《地下室手記》、《罪與罰》,網路文學是有潛在危機的,寫到哪裡算哪裡,忘了寫作與發表間的自我檢視,如果寫作都這麼即興,就不要期待將來會有什麼深沉文學,我們還會不會有一個柏格曼?我不知道。

兩位從《玉卿嫂》的修剪風波,到《我這樣過了一生》獲獎無數,對那一段歷程有什麼感受?當時電影圈影人間又是怎樣的往來和氣氛?
惠姍:說得獎不興奮是騙人的,但我們感覺看不到將來。開心,但也憂心,這不是你自己掌控的行業,演員年齡隨著增長,機運是會往下走的,但創作慾望還是很強大,仍然充滿生命力,所以我們創造另一個環境(琉璃工房)去發揮。

:當時熟識的林青霞已經到香港去了,張艾嘉當了導演。真的應該相信人是累積的,但我們給了台灣演員多少機會?史帝芬史匹伯早年發表了他覺得是蓋世鉅作的電影,戲院裡卻坐不到12人,他打擊甚大,以淚洗面,後來喬治盧卡斯說:「我有一部大家都不願意拍的爛片,你要拍嗎?叫《大白鯊》。」我的老師在上電影課時說「多看,才知道什麼是好是壞。」


《女朋友。男朋友》、《金孫》男主角張書豪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2012年台北電影節]影展報vol.4

文系男孩形象大逆轉

出道第二年,隨即獲得電視金鐘獎迷你劇集男主角獎的張書豪,今年同時有兩部電影作品—《女朋友。男朋友》、《金孫》在台北電影節入圍與映演,讓觀眾一飽眼福。

今年台北電影節,觀眾將會看到很不一樣的張書豪,對此他表示,「過去多是青春、學生氣息比較重的角色,但是《金孫》和《女朋友。男朋友》兩部卻很跳。《金孫》裡我飾演一個純樸的養豬戶,需要表現憨厚的一面,整部電影充滿黑色幽默,其實很開心能參與演出。」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女朋友。男朋友》中,張書豪則是演繹一位男同志,戲前做了許多功課,也過足戲癮,「我和雅喆合作很多次了,之前參與他一部淡大的短片,後來才知道是為這部戲做的準備。」張書豪提到,因為自己說話速度快,導演一下就相中他,「為了更貼近角色,我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把自己放在那樣的環境中,也花更多時間和自己的同志朋友相處。」他更提到,劇中4個主要演員都一樣下了很大的功夫,「我不恐同,但一下子要把自己轉換成這樣的人(角色),其實有些畏懼。我覺得雅喆的戲必須讓自己融入,用『演』的其實很難到位。」這段時間,張書豪刻意減少與女性朋友的聯繫,時間久了,也習慣、接受同志的生活方式。

提到如何讓自己更貼近角色,他說:「就是不斷調適與修正。同志與異性戀者的眼神很不一樣。和同志朋友聊天,我就有被『看光光』的感覺(笑)。一開始有些不自在,但漸漸發現自己離角色愈來愈近,結束拍攝後,竟然有些難以跳脫,難以恢復原來的自己。」除了說話方式與眼神的練習,張書豪還努力揣摩外顯動作,「走路方式也需要一些時間調整,我必須讓自己的腳步變得更柔軟,這些都是輔助自己更快進入角色的方式。」

而《金孫》是前年的作品,與拍攝《女朋友。男朋友》的中間,張書豪還完成了《轉山》,「那個角色的個性與這次兩部入圍作品截然不同,當然我也很不希望自己被定型,可以挑戰這麼多不同的角色是很令人開心的。」因此演出前他總是努力做足功課,「只要用心,劇組工作人員和觀眾都可以感受得到。」他形容自己有些病態,「只要演出類似的角色,或劇中故事曾經經歷過,就會產生排斥感。」他不去侷限自己的表演方式,「這種感覺很爽快!」但是否受限於規模而格外辛苦?他直言,「除了吃、住,拍攝器材、設備、時間等外在因素外,就演員而言,我認為電影規模的大小是沒有差別的,表現得好不好與預算並無直接關係。」他認為是否有扎實的演繹根基、有默契的劇組夥伴,才是最重要的。「周旭薇導演很有想法,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在現場會感受到她的野心,除了讓你盡情表演,她也會要求更多。而我不能自己憑空想像,必須用很多方式演出,必須不斷與她溝通以求精準。」所以在《金孫》這部作品中,很多看似簡單的橋段,其實是經過多次磨合的結果。為了讓自己表現得更真實,張書豪還特別提前兩週,南下體驗農村生活。

《女朋友。男朋友》這部作品,張書豪認為導演承受了不同以往的龐大壓力,「也許因為演員和整體規模都比以往更大吧!但他依舊相當重視與演員間的互動與情感,也因此我們的感情非常好。」而因為拍攝時間緊湊,那場健身中心開幕的戲,他坦白地說覺得自己表現不夠好,誠懇的語氣裡,聽出了他的求好心切。

曾聽易智言導演說,張書豪對自己不那麼敏感,甚至有點少根筋,也因此他更容易進入一個角色。他大方承認,「我的確擁有這樣的個性,我很外向,很多能量都向外延伸,很容易觀察別人,進而能快速進入角色。但也常忽略細節,不夠敏感,自我意識不夠強烈。好處是詮釋起來不會有疙瘩,缺點是小地方我處理得不夠細膩。」張書豪謙虛表示,自己可以很快進入一個系統,但卻需要花更多時間把細節撿回來、裝上去。

前陣子才與內地電視台在台灣完成旅遊節目,騎了協力車環島;近期,張書豪將有一部校園偶像劇與觀眾見面,「我演一個沒有性經驗的大學生,兩個好友一直想盡辦法讓我破處。乍聽之下似乎是部胡鬧喜劇,但其實過程有很多轉折,不是那麼表面。」可能年底就會收到國軍召集令的他說,「我希望盡快完成國民應盡義務,會有不安,但該做的事還是應該完成,之後才能全心全力發展演藝工作。」又灑脫地補上一句:「幸好我不是走耍帥路線,大家應該不會太快忘了我。」 

展望未來,張書豪談到他視為標竿的演藝圈前輩,「我很貪心,夢想跟目標對我來說從來不只有一個。我很欣賞金城武的氣質與外型;也對劉德華在演藝圈的待人處世相當欽佩;更對梁朝偉和葛優的演技非常喜愛。我覺得很難有一個人可以同時具備這些特點。」能發現並觀摩優秀演員們的不同面向,企圖心與活力都很旺盛的張書豪,我們也期待著他的綻放。


《騷人》導演陳映蓉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2012年台北電影節]影展報vol.3

天將降大任於騷人也

2004年以電影《十七歲的天空》一舉交出亮眼成績單的年輕女導演陳映蓉,2006年以戲謔之姿完成《國士無雙》後,蟄伏6年,在2012年,以「世界末日」為主軸,帶來新作《騷人》。 

6年裡,陳映蓉都在做些什麼?她坦然地說,「其實從《十七歲的天空》到《國士無雙》,一切來得自然且快速,生活步調急速前進,當然這是很過癮的事,不過屬於自己的時間卻相對愈來愈少。」於是她曾轉換身分開過咖啡廳,轉往在自己的小天地裡閱讀更多人的故事,從旁觀者的角度窺視這個世界,把每個「存在」想得更透徹,但也不完全與電影脫節,不時仍有影像工作,特別是歌手MV,因此大量碰觸音樂元素, 6年來的思考沉澱與因緣際會,間接滋養了《騷人》這部新作。

「我是個很主觀的人,也常主觀認為,這世界應該要有個什麼改變。」陳映蓉思索了一下,似乎更肯定這個想法。第一部作品的亮眼成績,也曾讓她改變方法,嘗試將電影規模放大,卻因為碰撞過程中逐漸理解現實的難處,「當然那幾年台灣電影市場不能同日而語,不過一切其來有自,也因為自己想放慢腳步,緩慢心性,就順勢休息了。」對於《騷人》,陳映蓉略帶任性地說:「曾有出現過『管他去死』的念頭(大笑),我只是很單純想拍一部電影,這個過程必須是對自己誠實的,做我想做的事,說我想說的話。」問及如何與合作夥伴溝通不同的想法,她說:「當然我們都有同樣的默契,與其說說服,倒不如說大家都很珍惜這個機會,否則我現在應該還在咖啡廳裡等待吧!」因為這個率真的個性與想法,她說《騷人》沒什麼特別妥協的地方,是很自我的一部片,更大膽直言,「我知道它不會是一部通俗的作品」。

談起心目中對電影的概念,陳映蓉說,「像以前看到《愛在日落巴黎時》、《長日將盡》就覺得實在太棒了!原來電影可以這麼不一樣,也更確信電影的面貌可以不斷轉換。」而《騷人》中音樂佔了很大篇幅,過去接觸的MV工作,讓她將影像與音樂做了更深層的結合,音樂給了她一些啓發,讓她想像中的畫面更加多元豐沛,她強調電影多元的呈現是令人期待的,希冀台灣的電影市場可以跳脫以往窠臼,嘗試不同的面向。

電影中,有一場男主角王柏傑看似尋覓的畫面,陳映蓉說:「如果要說這是刻意製造的節奏、撞點也行。」對於本片探討的「存在」與「虛無」,她倒是有許多想法。她認為時間是個幻象,而幻想終會歸結到一個主觀上,一個世界是可以由一個主觀創造,也因此每個人的世界都有所不同。「我常有類似的想法,或許因為成長背景,我受到道家思想的影響,中國的東西是很意境的,很多道理互相串接,或許到老外手上,它就變成『愛麗絲夢遊仙境』了。 好的幻象會聚在一起,所有存在都是這樣來的」。她並提到自己正在撰寫一部有關陶淵明《桃花源記》的古裝作品,「我覺得陶淵明太酷了!我想把它拍出來。我想它就是在談所謂『此岸彼岸』的哲學概念,很玄妙,海岸線終歸會繞成一圈,回到原點」。

因為那句她對「騷人」一詞的註解:走不進時代,又退不出江湖。於是問了她如何看待時代裡自己的位置,她答,「我其實曾經很噁心地認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有任務的,總認為自己的參與對這個世界是重要的。不過當然也常常反駁自己,其實可以改變的事情太小、太少了。」她認為人是失憶的動物,終在尋求解答,「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就是一個最原始的問題,但她自認是正面積極的,「既然凡事都有多面,就一定存在正面。當所有倒楣事都降臨時,說不定代表你被賦予了什麼任務」,看台灣這些永不止息的紛紛擾擾,眾人罵聲連連的同時,最後她又語出驚人了,「我常認為,台灣就是一個應許之地」。

何嘗不是呢?





伊勢谷友介導演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2012年台北電影節]影展報vol.2

「《迷幻男》是為了自己,而《陸之魚》是為了大家而做的。」

成為導演前,你擔任過平面model、演員,這些路途累積了些什麼?
模特兒在當時只算是兼職打工而已,至於演員,因為當導演必須清楚知道導演怎麼導戲、跟演員溝通,所以是比較有幫助的。

做為導演,您作品的世界觀為何?自認執導作風比較接近哪位前輩大師?
以《陸之魚》為例,我盡量不放太多說明劇情的台詞進去,而是直接用影像來呈現想傳達的東西,首先我們現在立足的地球已經是飽和狀態了,必須很認真去思考「生存」,要怎麼把現在的地球好好交給下一代?如何負起責任?這就是這部電影最大的議題。沒有特別想過什麼作風,不過有參考在《向雪許願》合作過的導演根岸吉太郎,比如說,他不會花很多時間和語言來跟演員解釋怎麼演,而是讓演員先自由發揮後,再稍微做一些提點。

如何發現《陸之魚》的原著故事,並決定將它電影化?
約在5、6年前,電影公司是直接把劇本拿給我說要拍,但當時資金一直籌措不到,途中也發生監製退出的事件,但是現在的製片龜石先生跟我,都覺得這個案子很重要,想傳達的事情和我們的想法很一致,無論如何希望能拍出來,所以就前後花了5年的時間,終於讓資金到位,其中也慢慢做劇本改編。

您曾在訪談中提到,《陸之魚》挑戰了首部作品《迷幻男》中未能實現的事,那是什麼?兩部作品相隔8年,自己又有哪些變化?
拍《迷幻男》是我25歲的事,當時是為了實現拍電影的夢想,也就是說為了自己;這次則是想讓大家都重視某個議題,才拍了這部電影,所以《陸之魚》是為大家而做的,這是8年間很大的差別。還有一個不同之處,是兩部片中間我和龜石成立了公司,電影是訊息發聲的工具,而公司是實行概念的道具,一般來說,電影看完一個禮拜後就差不多忘記了,要能對人的生活、價值觀起到很大的顛覆,是幾乎不會發生的,可是電影如果搭配上公司運作,會讓概念更有行動力,也是在成立公司後,電影隨之有了新的型態,同時成為傳達公司理念的媒介之一。

較常合作的導演如是枝裕和、三池崇史,他們在您眼中是怎樣的電影人?
是枝導演非常會觀察人,他有很強的洞察力,但不太會特別表現出「我發現你的什麼什麼」,而是默默地看,就已經把你的行動摸清楚了,像在《下一站,天國》裡,我還是個素人演員,當時也覺得好像紀錄片一樣,就是自然地在電影裡行動,可是事實上導演已經知道我的習性,把我放在很適合的位置,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三池導演尤其是合作《13人刺客:殊死血戰》時更是如此,雖然事先有劇本,但現場還是會出現很多驚喜,像結尾我和另一個角色的關係就是突然變成那樣的,劇本裡本來沒有著墨;另外我想提《盲流感》的導演佛南度梅瑞爾斯(Fernando Meirelles),我是他的大粉絲,他也有一間關注社會活動的公司,他拍電影時也很注意環保,像日本演員去墨西哥拍戲,他會把飛機的碳排放量計算下來,包括拍片所造成的汙染也是,拍完片就在自己的公司基地種等值的樹補償回來。

請談談和《陸之魚》製片兼編劇龜石先生一起設立的「Rebirth Project」公司近況。
好的!(雀躍貌)最近在種稻,想試驗採用有機肥料、完全無農藥的耕作方式,也用無汙染素材做衣服、有自己的生產線;還有回收傢俱跟室內設計;以及「元氣玉」賑災計劃,大家知道《七龍珠》裡的龍珠,就是要集合眾人力量才能發揮效用,這個計劃也是要用大家的力量復興災區,因為通常支援賑災的都是大企業,我們不希望單方面獨佔,而是讓每個人都出一點小錢,而且要執行的企劃也是由眾人提案、選擇,這樣自然會產生淘汰機制。311地震後外來的救助多半是應急的食物、臨時住宅,但這說難聽點跟動物園沒兩樣,災民失去了身為人的尊嚴,所以這個計劃是想幫助他們重新開始生活,目前正在進行的是經營便當屋,讓人和錢都動起來,比領死的捐助更有意義,也接下了災區重建的設計案。另外關於現在的政治體系,我覺得民主國家產生了一種危機,就是民主已經名存實亡,人民不管表達什麼意見,政府仍堅持他們的決定,所以必須讓全民自覺到自由和責任,能夠將之全面推行的就是靠網路,也就是「政府2.0」的概念。

晚間即將在映後OA中和台北觀眾交流,對此有什麼期待?
希望大家輕鬆地欣賞,不用太嚴肅,但是電影多少反映了社會的現實面,如果藉這機會大家能有些反思或共鳴,特別是對於《陸之魚》這部片,我會感到很高興。




《東京陌生街道》男主角仲村亨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陳昭旨 [2011年台北電影節]影展報vol.5

「我自稱會做一輩子的現任演員,就算已經是80歲的老阿公。

昨日(7/8)中午才剛剛抵達台北,又馬不停蹄出席北影記者會,並於晚間台北電影獎擔任頒獎嘉賓,已經出道26年的仲村亨,《東京陌生街道》是他生涯第50部電影,這次的角色不帥,個性中有脆弱也有懦弱。雖對詮釋人物已很老練,他仍嘗試完全放掉自我,信任導演的帶領,這種不刻意的輕鬆,讓徐徐說出這些話的他,流露著熟男泰然自若的魅力。


對於這次在《東京陌生街道》中的角色,特別下了什麼功夫?
不只針對這部電影,我最近對「演戲」這部份所下的功夫,大概就是我把自己當成一個木偶,像一個被控制的木偶,可以完全放鬆的狀態,讓別人操縱出他想要的樣子。

在《東京陌生街道》中對自己的演出最滿意的地方是?
第一次看完這部電影後,對於我的演技部份,我想我有做到把自我拿掉這件事。因為最近對於演技的心得,有刻意地想完全抽離自我,用一個被人操縱的木偶的狀態去投入角色。當看完電影後,我完全沒有感覺到我有刻意在演戲,這對我來說有很大的滿足感。

演技可以達到這樣的程度,應該是對導演很信任,阪本導演是很會挖掘演員內在的導演,這一次和他合作有被挖出了什麼嗎?
在拍片時其實有跟阪本導演聊過,導演不喜歡在拍片現場吃飯,他會讓自己處在一個非常饑餓的狀態,這樣他才能全神貫注投入這部電影,全心全意為這部電影付出,我想這或許就是導演的某種魅力和他的力量。他經常都不吃飯,在想事情,想完又繼續工作,真的是把自己全部貢獻給這部電影,這樣的精神很偉大,阪本組的工作人員們看到這樣努力的導演,都很心甘情願地為他賣力,全力以赴要完成導演要求的工作。或許這也是他的方法之一,可以把我自己的內在潛能激發出來。

有這樣的導演,會不會讓片場大家精神很緊張,拍這部片是享受的或是壓抑的呢?
當然不是說每個人都有說有笑這樣,但可以感受到工作人員都很喜歡這個導演,以非常尊敬他、擁戴他的心態跟他工作,每個工作人員對他的尊敬和支持,對我來說很印象深刻。

來台灣之前或離開之後,最近這段日子的工作、計劃是什麼?
目前有一部連續劇在8月份要開始演,也要開始舞台劇的排演。 

打算演戲演到什麼時候?會一路演到老嗎?
當然,我是自稱我會做一輩子,而且我會一直是現任的演員,就算我已經是80歲的老阿公,或許我一年都沒什麼工作,我還是會跟大家講說「我現在只是在休息」,可能還會再工作(笑)。

平時和家人或者自己喜歡的休閒是什麼?最近有出國旅行嗎?
平常也沒有什麼特別嗜好,可能就是陪小孩玩,做很多家事,所以在家也很忙,旅行的話因為小孩子也還小,都是去開車到得了的地方,或是國內旅行。 

演了很多連續劇、電影,在台灣也擁有很多的觀眾、粉絲,有沒有什麼話想要對台灣的大家說?
針對《東京陌生街道》的話,因為這部電影對我來說有很特別的意義,希望日本製作的電影讓海外觀眾看到,也可以讓台灣很多很多觀眾看到,讓他們在心中留下一個值得懷念的意義,希望大家會喜歡。


彭于晏╳柯宇綸 男星一對一

採訪:孫志熙/攝影:林特  [2011年台北電影節]影展報vol.5

《翻滾吧!阿信》裡的阿信與菜脯,是以生命互相守護的換帖兄弟,飾演他們的彭于晏和柯宇綸,也從前製期的體操特訓到電影殺青彼此一路扶持,因戲結為死黨,本期cue. PRESS帶你近身觀察這對哥倆好銀幕下的互動,感受男人間的真友情!


拍這部戲變熟之前,你們對彼此的印象是什麼?
柯宇綸:我對他就是《聽說》,我太喜歡《聽說》了,哭得亂七八糟,看完我還打給他,跟他說實在太棒了。

彭于晏:因為我們之前就認識,最早是拍《海豚愛上貓》,拍那部戲就算還滿熟的,沒有到私底下出去,然後那時對宇綸的想法,是他非常要求自己、很鑽研角色,在拍之前他是已經想好雛形、看很多DVD,我看到傻眼,想說這個人也太用功了吧,就讓我覺得我也要加油,原來還有這種方法可以做功課,我自己覺得我已經做很多功課了,沒想到這傢伙更猛、更厲害,因為他是超前輩,每次跟他聊電影都覺得自己像小弟弟一樣,之前對他感覺是這樣,很愛喝酒,講話很直,後來拍之後完全改變。

柯宇綸:我看《聽說》時一直覺得他是少見的喜劇演員,能夠搞笑得那麼自在的台灣沒幾個,我就很期待《翻滾吧!阿信》。開始演才知道導演這次不准他搞笑。以前研究角色都是往個性去想,從來沒想過一個演員可以把自己的身形都控制得那麼自如、隨心所欲,我後來就跟他請教很多關於怎麼練身體。

彭于晏:我後來把跟著我兩年的啞鈴送給他,殺青時我說:「欸,交給你,想我的時候就壓兩下。」他就扛回家,那很重耶,各15公斤。

柯宇綸:我要練的時候真的是很想把它全部拿起來,它是可以拆的,我有時候會全部組合,發現我拎不起來,就拆開來剩一點。

彭于晏:我本來以為我跟他是不同世界的,後來才知道我們喜歡的東西很像。比如看的電影、聊的東西,他也很喜歡喜劇,《一頁台北》演的那樣,他也會玩一些角色的東西,付出很多。

柯宇綸:生活有一部份也很像,我們幾乎就只有拍戲跟等拍戲這兩件事。

彭于晏:哈哈哈哈,沒有角色的時候基本上也沒有什麼個性。

柯宇綸:沒在做什麼特別的事情。

彭于晏:進入一個角色是最認真的時候,當沒有進入,平常就是哈啦,約任何東西永遠都要遲到,對我們來講那不是重要的,很隨性這樣,看電影前半個小時約也OK,因為都沒事啊。

柯宇綸:這部戲如果不是Eddie的話,我覺得沒辦法這麼盡情投入。

兩個人的對手戲中有沒有哪一場,從對方那感受到很強烈的什麼?
彭于晏:最難忘的是他拿棒球棒發飆,被剪掉那場,那場是我跟菜脯真正發現我們兩個要往不同的方向走,覺得他愈走愈遠,想把他拉回來,但已經沒辦法了。

柯宇綸:我一直在追打一個人。

彭于晏:你要打那個人,後面還有一大段,卯起來拿球棒一直打一直打。

柯宇綸:一個胖子打他,我就從背後把那個人打到地上,一直打,打到手破皮都還在打。

彭于晏:我就想說夠了,但他已經發瘋了,因為那時候在安毒的狀態,拉也拉不住,後面都一鏡到底。我那時候很有感覺,也不是在演,就是看到他直接反應,過程已經培養很多感情,就很自然,那是沒有辦法做功課,沒辦法先設定好怎麼演,也是這部戲特別的強烈感,演戲有時候是很直接的,一入戲就會跟著走。

柯宇綸:我死的那場他要衝過來抱我,先講好笑的部份,因為是大雨,我躺著的時候水是一直往我鼻子裡面灌。

彭于晏:那水很髒。

柯宇綸:我又不能動,不能呼吸,不然會被看出來,所以我只能憋氣,然後水一直這樣灌,他就衝過來把我抱起來,那時候我就可以偷換口氣,然後他又把我甩回去,水就繼續灌,可是那場戲休息時我去看回放,我永遠記得那畫面,藍色的光照在他臉上,他貼在螢幕上這樣看,看得很投入,然後他剛哭完,看回放的時候眼淚又掉下來,他是這樣地投入,我用盡全力不要讓水鑽到腦門裡面去,那場戲我真的很感動,對他所有的付出。

彭于晏:那場戲是之前他就被打得很慘,拍那天的排演跟實演我都有到,我想要看到底有多慘,因為這場之後是我的戲,結果看了之後真的…因為彩排時他就已經受傷,他平常也很少運動,一般有運動的人拍這種24小時的戲也受不了,而且又要在那種瘋瘋的狀態,腳踝腫得跟魯夫打2檔的時候一樣大,他一跛一跛進去打,韓國武術指導都是真砸,雖然是假的椅子。打人的戲最好演,被打的戲最難演。

柯宇綸:第一次拍到會發抖,在喊預備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抖,因為被打、腦充血在拍。

彭于晏:劇組所有男生都說他是真男人。拍他死的那場戲真的很辛苦,因為拍好久,全身濕,又很冷,那時候秋末,從很熱拍到很冷。

覺得自己在演藝圈原本給人什麼既定印象,但是這部片將讓大家改觀?
彭于晏:我出道就是演偶像劇,大家就覺得是偶像派,我記得那時剛從溫哥華回來,只是想說回來打工很好玩,就演自己,然後他們說偶像就是長得好看不會演戲,覺得講得很有道理,我一直記得這句話。我也沒有上過表演課,就靠工作累積經驗,自己去上課,練國語,因為我以前講國語沒有那麼標準。大概形象比較陽光,自己也比較樂觀,這個角色跟過去很不一樣,畢竟是真實故事,每一個人物都很真實,演起來是演另外一個人,說服力應該會比包裝過的劇情片大,這部片也比較是正經的戲,像《聽說》是帶給大家歡樂的喜劇,但我還是想演一些喜劇。

柯宇綸:之前的東西太少了,來台北前的戲,我們完全把它當《咖哩辣椒》來演,玩得很開心,但那部份很短,下一次還是想演個喜劇讓大家笑一下,更盡情演。我其實不太在乎之前大家怎麼想,比較在乎《翻滾吧!阿信》之後,希望有更多演出機會,這幾年演出量比較少,不是說沒有工作,好不容易看到這個劇本,一定要好好把這東西掌握好、發揮好。我自己是很喜歡強尼戴普、小勞勃道尼、西恩潘這種演員,好萊塢演員都是從這種角色起來的,像布萊德彼特的《未來總動員》被注意到,一定都是從這種戲開始演,演這種戲也沒什麼不好,可以玩得很開心,不管《一頁台北》還是這個,拍戲的時候還比真實人生更有活著的感覺。


粉紅電影教父──瀨瀨敬久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林特 [2011年台北電影節影展報vol.4

「我不斷拍電影來確定人性本善這件事。」

做為今年北影焦點導演,同時擔任「國際青年導演競賽」評審,瀨瀨敬久一連訪台6日,也重溫9年前來台拍攝《月光遊俠》的回憶。本次導演專題精選他2002年後5部重要影片,7月13日上午11時起,中山堂將一連放映《犬狼星》,與拿下2011柏林影展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片長近5小時的《陌路‧天堂》,以及《東京性愛死》3部作品,「瀨瀨日大挑戰」歡迎你。


本週(6/25-6/30)在台北有發生什麼趣事嗎?2002年來拍片時相較現在,覺得台北有何改變?
當時101 還正在蓋,這次來有種才剛蓋好的錯覺。拍片時去過龍山寺,上週也去了一趟,和日本淺草寺很像,沒想到經過8年完全沒變,但台北這城市本身卻改變很大,這個對比滿有趣的。我還特別跑去西門町漢中街,想去拜訪之前來台北拍片時幫我製作的「City Film城市電影公司」,西門町和漢中街都還在,仍然充滿了年輕人,但「City Film」已經不在了,讓我有點懷念。喔還有!去吃鼎泰豐時遇到蔡明亮導演,之前在東京有和蔡導做過雜誌對談,雖然只見過一次面,沒想到他還認得我,這次能遇見他很高興。

請談談近況與工作計劃?
今年3月拍了新片《那時的生命》,由岡田將生和榮倉奈奈主演。拍攝時剛好遇到東京大地震,印象特別深刻。做完剪接後我就來台北了,回去還要接著做後製、聲音,預計8月完成,11月上映。《那時的生命》(ANOTOKI NO INOCHI)和安東尼奧豬木(ANTONIO INOKI)有諧音,但電影是關於收拾遺物的故事,主角常喃喃自語「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台詞中常出現成為摔角手的夢想,不過基本上和豬木是沒有關係的(笑)。

您在學生時代學習哲學,您認為粉紅電影與哲學,如何相互對應?
唉喲,好厲害的問題!我在1989年以粉紅電影出道成為導演,剛好是天安門事件、柏林圍牆倒塌那時候,新的和平時代正式來臨了。昭和天皇過世,美蘇冷戰結束後,歐洲自由主義浪潮興起,整個世界跟著改變;粉紅電影的先決條件,最重要就是一定要有男女做愛,這個題材絕對不會變,但是時代會一直改變,八0年代我一直思考的,是我該如何去呈現、創造時代背景;哲學其實是教人思考方法的學問,剛剛談到如何去拍大時代裡小人物的性愛故事,就是哲學教我怎麼去思考的。世紀末很多新興宗教出現,像日本就發生奧姆真理教的地鐵沙林毒氣殺人事件,這種世紀末年輕人茫然的心情,也常出現在我電影裡,我想這也是哲學影響了我,想去探討如何在這樣的環境生存下去。

粉紅電影這種片型對您來說,最大的魅力為何?
拍粉紅電影只要性愛場面出現4次,其他都隨便我拍,簽約時就會說明這點。但如果是其他類型,製片往往都會跟我說,要拍哪種故事才會賺錢,要求很多。所以粉紅電影的那種自由,對我來說是最大的魅力。但拍粉紅電影也有痛苦的地方,當導演之外還要兼任製片,公司只給我固定的預算,讓我支付拍片和人員薪水,但是當我想要拍好一點,增加製作預算時,就會產生赤字了,不得不去借錢,真的很困難,跟獨立製片很像。

後來轉型的契機是?
一開始拍粉紅電影,各方評論都還滿好的,所以主流製片也來接洽我拍其他題材,那時被稱為「粉紅電影四大天王」,除了我以外還有佐藤壽保、佐藤俊樹和佐野和宏導演。雖然評論很好,但可能做得太難,只有年輕人會來看,歐吉桑都覺得無聊,我們都快被解雇了。剛好有個機會去鹿特丹影展,擔任北影這次國際青年導演競賽的評審主席Tony Rayns,在影展介紹了我們,於是開始在國際展露頭角。當年北野武也在威尼斯影展拿到金獅獎,日本電影頓時備受國際矚目,國內開始流行專門放映藝術片的藝術電影院,變成新的潮流,我們拍的粉紅電影也會在那放映,原本都只在色情電影院放而已。當時有位製片邀請我拍了一部女高中生恐怖片《錢仙》(Kokkuri),拍了之後被國外影展邀請,之後也接拍主流電影。

您歷來作品中的這些角色,您認為您是描繪著各式各樣的人呢,或他們其實有著什麼共通性?
又來很難的問題了!我喜歡以真實犯罪事件當作主題,但為什麼壞人會犯罪?我其實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但我覺得他一定有理由,這是很複雜的人性,而我喜歡複雜的角色。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犯下滔天大罪?世界上很多人活在「裡面」,也有人是活在「界外」,我就是被這樣的人吸引,與其要拍生活很快樂的人,我還是比較喜歡生活很痛苦的邊緣人,很多人也會說,看了我拍的粉紅電影覺得很難受。

思考這麼多,也拍了這麼多作品,您還在探索各種人性的可能,或是您已經歸納出一些結論?
我相信人性本善,但為什麼人還會做壞事呢?所以我常把壞人拍得不那麼壞,我不斷拍電影來確定人性本善這件事。人即使做了壞事,也並不代表他是壞人。

有哪個城市很觸動您、讓您很有感覺嗎?
英國旁邊那個島,愛爾蘭吧。那邊的人都不去卡拉OK,都去pub唱歌,年輕人跟老人一起在pub裡面唱歌耶!北愛和南愛一直都有衝突,但看到這個景象,他們跨越了年紀、世代,感情很好地唱歌時,讓我印象非常深刻。會去愛爾蘭本來是要去拍松田聖子的音樂紀錄片,但忽然取消,我其實是去跟大家道歉的,因為很多事都喬好了,這個不要寫出來喔!

有因為喜歡哪個城市的景色,而想去當地拍片嗎?

我很喜歡船,還有船在河上航行的景色,也很喜歡海。台灣和日本都是島國,外面的人很難進來,裡面的人很想出去。我在九州出生,對我來說海的對岸就是外面世界,從小就很好奇外面到底有什麼。常常我們會把老舊的東西拆除,像台北也是這樣吧,但其實這個地方以前和現在都有人住,記憶是會一層一層疊起來的,我特別喜歡充滿記憶的地方。


是枝裕和╳落合正幸 北影怪談錄

採訪:孫志熙攝影:林士哲  [2011年台北電影節影展報vol.3

時間:6月28日下午  地點:中山堂

《妖怪文豪怪談》改編自日本4大文豪的怪談小說,由日本NHK電視台製作成4段式電影,監製濱野高宏、導演落合正幸、是枝裕和特地來台參展,在古意卻也陰森的中山堂2樓,結束屋外風雨交加、雷聲轟頂的好應景記者會後,與兩位導演來到隱密休息室,對談正式開始。


身為發案者之一,最初對整個計劃的想法為何?
落合:其實是3年前大家一起喝酒的時候,忽然就聊起來這個企劃,真正執行的是我,雖然經過3年有點改變,剛開始是以紀錄片形式進行。這個企劃不只有對日本,也希望世界各國都可以來企劃,創作探討除了現實以外的世界,如果真的實現的話,真的是非常幸福有趣的一件事。

NHK邀請包含您在內的4位導演,而不是其它人的原因您認為是?
落合:不太知道耶。以前拍恐怖電影時,和是枝導演也沒有什麼接觸,是因為這次的企劃才認識他。

是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選我(笑),假如不是這個企劃的機會,真的和其他導演都沒有什麼認識,這次認識落合導演,還交換了很多業界的情報,像是哪個工作人員很不賴啊,很高興可以認識他,在他身上學了很多東西。

將文學原著映象化的過程中,首要關鍵是什麼?
是枝:我很少改編小說,大部份都是自己寫劇本。這一次是先讀了一些資料和插畫,對其中一段情節特別印象深刻:小孩一歲死去後,在火葬場最後燒到只剩下一顆牙齒,但對於父母親來說,這一刻一定是很重要、很掛念的,雖然沒有任何對話,看到這個場景時,讓我感受到深深的恐懼感,對我來說,這個強烈的Image是最重要的,讓我開始去思考怎麼做這一次的企劃。 

據說塚本晉也導演原本也想拍《片腕》,但被您搶先一步,這個故事特別吸引您嗎?
落合:《片腕》的故事我自己真的覺得很有趣,川端康成寫變態的題材真是一流,其實每個故事我都很想拍,我本來也想拍《葉櫻與魔笛》的。假如不是因為有這個企劃,像《片腕》這樣的小故事,大概無法變成一部電影,剛好趁這個機會可以實現拍成短片。

您近來幾部作品中,孩子都佔很重戲份,您如何引導年輕演員?
是枝:其實素人比很差的演員還容易拍!最近在東京上映的新作品《奇跡》也是以小孩子為主的電影。小孩子大部份都是甄選進來的,會選擇比較能親近、溝通的,所有對白都會一句一句在小孩耳邊教他,讓他慢慢習慣說法,就算正式演出時講法不同也沒關係,其實小孩並沒有那麼難控制。這真是很困難的問題,可能我就是喜歡小孩子的電影,像是我喜歡侯孝賢、阿巴斯、楚浮導演他們的電影,都是與小孩有關的。

二位讀怪談小說嗎?最喜歡與最令你害怕的作品分別是?
是枝:平常沒有在讀怪談小說,不過有點喜歡幽靈,但也沒有很了解就是了。

落合:我會怕幽靈!我比較喜歡奇幻(Fantasy),有點非現實題材的。之前在美國有拍過一部關於幽靈的電影,只要想到幽靈的心理就被嚇到了。雖然一直都拍恐怖片,但是你想想,死後不去另一個世界,死賴在人間找人麻煩的那種心理,尤其日本的幽靈又長得很嚇人,陰魂不散的感覺一想到都要起疹子了。

日本人心中的恐懼有什麼特徵?有任何明顯的民族性嗎?
落合:亞洲人應該都差不多,日本人也是一樣,大部份都是因為宗教或因果關係,像是做好事會有好報,做壞事會有報應。但對西方人來說,可能就要去特別的地方像是墓地之類的,才會覺得恐怖。而東方人的那種恐懼則是心理上的因素,因為做了什麼事而自己覺得不安。西方人恐懼的東西,其實對我們東方人來說不太有趣。東方人的恐懼就算是現實中消失了,在心中還是留下了些什麼。

是枝:Me too. 我和落合導演的看法一樣。

目前手頭上正在進行的工作?
落合:我手上有好多企劃都還沒通過,因為一直都是拍恐怖電影,要是我忽然拍了愛情片,大家說不定也會覺得奇怪,讓我也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最近還在努力企劃中。

是枝:最近的新作品《奇跡》正在東京上映中,接下來應該就是到各地去參加影展,跑電影的宣傳活動。下一步還沒想到,不過一定也還是會做電影。希望明年或後年還可以和落合導演合作。


《妖怪文豪怪談》(Kaidan Horror Classics2010

片腕─導演:落合正幸/原著:川端康成
葉櫻與魔笛─導演:塚本晉也/原著:太宰治
鼻─導演:李相日/原著:芥川龍之介
後日─導演:是枝裕和/原著:室生犀星

儘管一片好評,也仍說說疑慮─《甜蜜殺機》

《甜蜜殺機》在去年底金馬影展搶映以及業內試映後,傳來片片歡聲雷動,被公推為「年度哏王」,儘管如此,我還是即將說出一些掃興話了,但在那之前,仍想先對這部電影所採取的各種嘗試、誠懇的創意和玩心予以肯定。

接著,就說說疑慮吧。電影裡所有被視為「有哏」的橋段,其實都是一面巧妙趣味、一面作痕明顯的雙面刃,比如為蘇有朋添加鄉土口音,他本人闖盪大陸電視圈多年的口條應是優勢,但用台味腔調加以掩蓋,既未有《總舖師》中「料理醫生」的效果,對劇情和人物建立也助益不大;再比如說欲以碎剪製造動作場面的緊張繚亂感,也許是因為背後鋪墊的技術層面如場景、畫面等規格未逮,也就少了一點說服力,說不定只要在處理上更刻意笨拙,反而更能突顯電影笑鬧調性;最後是關於全片的後設取向,諸如草紙(吳中天飾)被設定為「演員吳中天」的雙胞胎弟弟、和蘇有朋相親的是「曾經合作過的女演員」。跟連奕琦導演稍微談論過此事,他認為只要該設計對故事來說不至於多餘,就算觀眾未必抓到笑點,看起來也不會太怪。這是有點悲觀了,畢竟後設手法除了立基於英美強勢文化、全球觀眾都看得懂笑得出,或是像早期周星馳電影那般將無厘頭進行到底之外,在其它背景下使用起來恐怕都非常危險,容易淪為inside joke,尤其尚未建立起影視工業的台灣,觀眾對明星、電影還沒有足夠的心理距離,很難對此感到趣味。


最後綜觀全片,最高竿的優點則在於選角非常到位,徹底催化了林依晨、蘇有朋、吳中天這3位演員本身的特質和角色特性間的化學反應,發揮出極為難得的互相加乘效果:林依晨的拘謹bossy對應到署長千金同時是熱血菜鳥身上,違和感就消失了;蘇有朋將乖乖虎時期的溫吞個性,放大成老鳥警察的怕事荏懶,簡直無縫貼合;吳中天過去雖以陰鬱乖僻的銀幕形象著稱,這次拿出一點私底下的白爛幽默,便成功塑造了一名過目難忘的配角。因此,《甜蜜殺機》絕對是一部能夠有力拉抬演員身價的作品,也衷心期盼有了這樣的試金石,能令台灣電影開出更多類型的花朵。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久違了,不裹糖衣的紀錄片─《築巢人》

台灣近年大行其道、成為全民話題的紀錄片,特別是早就有院線上映計劃的那些,往往比劇情片更加劇情,甚至就踩在記錄和實境秀的界線,它們將「扒開現實表皮下的更真實」、「表達創作者的非主流觀點」等等紀錄片任務暫放一旁,反而盡量靠剪接拼貼、靠配樂加味,成就了你我如今所見,人人都樂意進戲院至少趕趕熱潮的空前紀錄片盛況。為了降低觀賞門檻,所以要有清楚明確的故事線;為了讓男女老幼容易共鳴,所以加強設計了難題、衝突和解決方法,再填回主角在電影裡僅是一小片段的人生;為了人民普遍都有的某種擺盪於自負和自卑間的本土情結,所以一定要有形無形地呼喊口號表示我們會攜手同心突破逆境。但話說在先,《築巢人》完全不符合以上的甜美期待。

然而,《築巢人》卻是今年台灣紀錄片在國際影展、獎項間的扛霸子,可以說導演沈可尚是個迴避商業考量、拒絕取巧手段,「偏要實踐自我理念和創作倫理」之人,他在籌拍《遙遠星球的孩子》時,遇見本片的主人翁立夫,他是有著30歲高壯外表的自閉症者,心智可能停留在國中,但對摺紙藝術有驚人天份,沈可尚持續3年記錄,因而更深入探究了立夫與他單親爸爸間的互動、矛盾與情感。


《築巢人》原本沒打算做院線發行,連片長都尷尬地落在長/短片交界的53分鐘,卻被發行商熱情主動地推抬出世;影片用冷冽尖銳的角度剖析「父子互愛/互傷」,用近乎殘酷的眼光注視「責任的承擔/逃離」,剪接節奏上不時默然留白,那是為激情當頭的社會空出些許空間,觀眾不會被弄得又哭又笑,只需要咀嚼然後自由思考。2014新年的起始,這樣去看一部紀錄片,也以這樣的態度思慮自身,再適合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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