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29

也有間中途之家,在青島東路─《她和她的小鬼們》

電影裡,被無良父母虐待的美國孩子,被安排暫居在中途之家集中照顧;現實中,受惡劣長輩欺凌的台灣孩子,只能自救自治,他們不去收容院,他們佔領立法院。

故事所述說的那裡,和真實台灣的這裡,都聚集了遭受身心創傷的孩子,還未長成就先被迫殘缺,更不明白應該保護他們的大人,為何用欺騙與暴力剝奪他們的未來,為何親手摧毀他們有權享有的正常人生。片中女主角Grace和她的男友Mason是中途之家的觀護員,帶領孩子們作息遊戲、抒發交流,那個場所盡力備齊日常生活機能,但其中一名黑人男孩在即興演唱的歌詞中,點出他們共同的不安──「not knowning what a normal life is like.」反觀此處狀態,連日來眾人集結物資、彼此照顧,有大學孩子義務幫高中孩子課後輔導,這幾天架設大銀幕,有人提供相關議題的影像放映,坐地為家的情感凝聚起來了,然而你我都了解這只是一個中繼站,目標還在遠方,此刻我們同在一起,是基於懷抱著對美好未來更強烈的想望。

《她和她的小鬼們》從第一場戲3位觀護員談論孩子們的狀況,到最後一場戲回到同樣的閒話日常,雖然過程中經歷了有的孩子離開去獲得新生活,有的適應不良又重返中途之家,但我們並不擔心,因為有堅定、有付出總是能往前進,和日子一樣的往前進,這是電影給當下我們的支持以及提醒:如果有恐懼,要和相同經歷的人互相治療,就像女主角原本隱忍著被父親施暴侵犯的過去,直到新來了一名同樣受害的女孩,傷痛才在彼此傾訴中逐漸化解;如果有希望,要和並肩作戰的夥伴分享,建立清晰的思路並強化信念。電影主角們在收容院裡這麼做,經過十數天磨難的各位,現在可以立即在立法院前的廣場做。


兼任本片編導的德斯汀克雷頓,由於自身的實習經驗拍出這部電影,那麼共同經歷著反服貿學運的台灣社會,也必須藉由更多的發聲、溝通、創作,把關懷與撫慰傳遞下去。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4-03-17

CUE電影評台:《噬血戀人》

儘管隸屬於老掉牙的類型系譜,但賈木許不可能令人失望。

排除影史早就拍爛的吸血鬼做為剝削女性之反派鬼怪、宗教式的正邪對決,以及近年唯美言情片《暮光》系列所消費的ㄈㄈ尺情結,《噬血戀人》抓住一個不被上述案例關注的務實重點:吸血鬼擁有永生不朽的「超人」特質,存活世間百千年,將如何理解文明起落和社會變遷?近年亦著墨過吸血情侶柴米油鹽生活觀點的,還有朴贊郁《蝙蝠:血色情慾》,但故事背景回歸類型發源地歐洲的《噬血戀人》,顯然有更多文化元素可談。

主角以AdamEve為名,加上男性長者的設定,影射《創世紀》再明顯不過;兩人回憶啟蒙與浪漫主義年代和科學家藝術家的來往,展現「渴慕黃金年代」的創作意圖,卻免於到巴黎搭上午夜馬車穿越時空;Adam痛斥現代人皆為行屍走肉,一句「L.A.(好萊塢所在地)就是活死人大本營」,盡顯賈木許自身的反主流作風;拒喝「受污染的血液」則又觸動環保與食安神經。如此詮釋下的吸血鬼,學養淵博、品味出眾,少了魔性,甚至多了神性。然而兩人全裸相偎的主打場面,陰與陽的符號,兩個極端的調合,想來才是他對「沒有死別做為終點的天荒地老之愛」的解答。

要是真能活上這麼久,久到足以見證無數改朝換代文明消長,你會是Adam的冷眼悲觀,還是Eve的睿智豁達?夜遊底特律時,Eve說「這個地方只是一時衰敗,終究會再繁盛起來。」其後他們回到坦吉爾,斷糧垂危之際,討論完愛因斯坦的量子糾纏──幽靈式的超距作用後,決定吸食街邊熱吻中的男女並將之轉變為同類,也是出自「分隔再遠都能找到彼此」的信仰。這終歸是賈木許之於愛情,以及整座文明世界的黑色浪漫。


2014-03-09

Day 2:二0一四英法紀行

2014/1/2 

打開客廳的白色上推式窗戶,吹進來的寒風就像在冷凍庫裡打開工業電扇,氣體化的冰感,雖然我怎麼也與冰雪無緣,幾年來無論去北京還是東京,若不是遇到當地史上的冬季最高溫,就是返台後該城市立刻下雪,今年的英法也沒有例外,又再碰上暖冬,然後在我回來不久後,換成北極震盪前去造訪。

離開沙發經過廚房走進浴室,異國風情的房屋格局,在暖氣和日光中好像一則童話,不知道為什麼充滿了有距離的安全感。第一頓早餐卻與這個氣氛極端迥異,窗外是《春光乍現》般的磚房景色,屋裡是在吃麻辣青椒牛肉配白飯的東方女子,廚房裡純正的亞洲油煙還氣喘噓噓地跟到客廳裡來。

留學近一年半的友人帶我去愛丁堡的迷你鬧區,坐在巴士上層途中,已經西斜的金色夕陽讓蘇格蘭人們的後腦勺閃閃發光,這個時刻令我覺得要再經歷會是很久以後了;鬧區裡,新年後人潮稀落的市集、臨時搭建的LED光遊樂設施、山丘上的古堡,一眼看去像是一座遊樂園。


晚間在黑漆嘛烏無人港邊的海鮮餐廳,率先驗證了英國人料理能力的低落,要價台幣800元的燉飯和義大利麵味如嚼蠟,近2000元的海鮮拼盤也疑似凍傷導致肉質萎縮,鮮味盡失只剩鹽水味,果不其然是熱愛乾癟食物的大英帝國無誤。


2014-03-08

如果這樣的社會也讓你覺得痛─《天注定》與賈樟柯影展

第一次看《天注定》是在去年釜山影展,記得當時沒有中文字幕,山西、湖北等方言聽得頗為吃力,也許因此漏失了若干細節,昨日台灣首映場再看了一次,驚訝於自己怎會那麼想哭,分分鐘感覺到的是心痛:裙帶關係下的緘默盲從、底層求生者走上歧路、莫大屈辱的忍無可忍、因巨大茫惶而殞滅的青春。4段故事不完全是虛構,它們是真實發生在中國的社會事件。太切身寫實所以太痛,「心痛」是賈樟柯在映後所分享,他無論如何要拍這部電影的動機。

《天注定》和他的處女作《小武》有同樣的最後一幕:無數張農村民眾淒慘至空白的臉盯著鏡頭、盯著觀眾,無語地質問「你可知罪?」但在如今的社會要被逼上絕路,其實沒有我們想像中困難,看看白米炸彈,看看都更,看看22K,看看核四。誰都可能成為下一個千夫所指的「加害者」──他們僅僅是為自己遭受的迫害採取了極端反擊手段。


這樣的述說是殘酷的,這樣的作者是自找麻煩的,誰樂意重新經歷不公事件的暴力現場?誰樂意把好不容易結了痂的傷口硬是剝開來灑鹽?有人詬病《天注定》的類武俠嘗試,等同自己賞了過去創作路線一個耳光,我絲毫不能同意。本片從傳統戲曲裡取經,為現代冷硬議題找到一個通俗化傳播的機會,試圖警醒更多觀眾,為此我只覺得懾服。賈樟柯認為他必須這麼做,這是知識份子的職責。但願台灣有更多拍電影的知識份子,但願更多的人能去看看反映劇變社會的賈樟柯。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