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31

Day 16:二0一四英法紀行

2014/1/16

在同一座城市旅行超過7天,行程規劃就開始愈來愈難以遵守,今日天氣仍不穩定,時晴時雨,Montparnasse不去了,僅留守在盧森堡公園一帶,第一站改成給親友挑選伴手禮,考慮該為誰捎回些什麼,這樣思忖著,就會體察到自己正被許許多多的生活絲線給緊繫,倒不是感到不自由,而是明確知道有要回去的地方,尤其是在全然陌生的國度晃盪十來天之後。整個下午結束在抬頭乍見天際掛著雨後一抹彩虹的時刻,從來也不曾覺得過哪個黃昏如此像一則童話。

入夜後一路走回河岸邊的民宿,由於被某個餐館區街角景緻吸引了,停下來進行環形影片拍攝,紅的綠的燈光暈染在濡濕的石板地,人與車的盛宴圍繞著我們流動,儘管場景是這麼電影,同時又很怕相機隨時會被搶走,行前聽了太多朋友指證歷歷,導致在巴黎時的被害妄想相當嚴重。後來重看影片,發現自己劈頭就問友人「你敢算我們今天花了多少錢嗎」,新年折扣期的美物真是太難抗拒。


人在巴黎,常常因為驚訝於眼前所見的美景而掏出相機,卻會在回家檢視記憶卡時覺得照片實在失色好多,這晚散步所行經的聖母院、塞納河堤、新橋、藝術橋和羅浮宮都是如此;也常常在街頭突然鼻頭一緊,隨即在心中大喊「是大麻啊」,但窺視四周後,又覺這種旁觀者的罪惡感在法國真是多餘之至。


2014-12-29

Day 15:二0一四英法紀行

2014/1/15

被陰雨打亂行程,原本預定的下水道博物館和PassyAuteuil一帶的建築tour壓根沒去,才乘地鐵到艾菲爾周邊一出地面,立即被糟糕天氣誘發出懶散怠惰的情緒,想就先找到附近的麵包名店裹腹後再做打算,結果一個隨機走進餐館買菸的決定,卻導致這天收獲了一場天賜巴黎奇遇。

排在餐館售菸櫃台等候結帳的隊伍時,一位徐志摩風的老先生飄過來用中文和我們短暫交談,買完菸、吃到了麵包,正苦惱接下來的去處,不知怎地突然冒出繞回去找老先生聊天的靈感,折返那間小館,見他獨自一人用著餐,便逕自坐下和他閒聊起來了,老先生是中裔法籍的廣東人,1957年前後在台灣念書,當時女友是和連方瑀同列中國小姐第一名的劉秀嫚女士,他手舞足蹈談著我們父母出生那年代的事,並欲罷不能地哼唱台灣歌謠,問他想回台灣看看嗎,他說不了,台灣也跟法國一樣,都和他初到時完全不同了,寧可保留年少的美好回憶在心中。與他道別後,遂發現一個更玄妙的巧合,老先生姓鍾名志光,恰恰是我與友人的姓名各取一字。


下午四點多雨勢漸歇,搭巴士就近往瑪黑去,或許是為了彌補今日移動里程數的短缺,最終像匹馱獸似的,提著大肆採購來的千斤重提袋回家。


2014-12-26

給我們同志家庭片的基礎示範─《輕輕搖晃》

這部低成本英國小品,既有移民(片中為英籍柬埔寨裔),又有兩代與同志議題,完全是近幾年來台灣新導演與輔導金體系所青睞的題材大總匯,從這個方向來評判的話,《輕輕搖晃》其實做得挺好──首先排除了吾輩愛用的空洞校園學生背景,採取一般社會生活視角,顯得更加普世;其次是孩子的同性愛情描繪得平實而動人,頂多是事故身亡而沒有搞霸凌自殺怨恨那套;再來是父母的處境與價值觀也照顧到了,並且還多設計了一個用來銜接老少兩個世界的橋樑角色,稱得上是給新導演的基礎示範教學。

全片以三條線構成,第一是母親(鄭佩佩飾)對獨子的佔有慾,第二是兒子與男友(班維蕭飾)的愛情,第三是母親的黃昏戀與她之於環境的格格不入(由兒子男友的女性翻譯友人做為中介)。人物背景反映這位首次拍長片的導演自己的出身,但比較令人微詞的是對白部分,尤其是母子之間略顯生硬的中文對話,始終擺盪在話劇式的做作感(此為劣)和有一搭沒一搭的寫實生活感(此為優)之間,雖然也可以解釋成是為母親的回憶片段製造疏離效果,但觀賞起來仍覺得如坐針氈,還有就是對核心衝突的處理過於乏力,這個弱點最明顯出現在母親與兒子男友大吵一架後,衝突卻立刻得到解套,同時不免對母親這個角色的設定存疑──身為一個艱辛躋身國際大都會的第一代亞洲移民,有可能如此不諳社會眉角地生存下來嗎?不確定劇情是否交代她患有輕微失智症,我希望有,否則便太說不過去了。而替全片加分的最大功臣,當屬班維蕭相當飽滿又虐心的情感演繹,這是他婚後首度擔綱長片主角,詮釋同志身分特別得心應手,光是為他就值得一看。


至於結尾一大段冗長的母親自白與說教,最打動人的是這一句:父母老了,孩子就會愧疚。將之視作整部片畫龍點睛的注解,那麼先前所論及的各種缺失,也就能寬心以待了。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4-12-13

【活得像一部電影】有什麼,比得上活在台灣。

[My Plus加分誌]2014年12月號

有一種電影結局永遠讓我崩潰大哭,那就是劇中人物經歷整部片的苦難困頓,在故事最後幾分鐘內,掙脫了自身處境與枷鎖,奢侈地想像出一幕極其美好的幻象,並以此幻象來滿足不可得的渴望。它對照殘酷現實,低吟著無盡唏噓,同時也表達創作者的悲憫之情─「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

可惜不是這樣。台灣電影產業,至今仍時時緬懷新電影時期的榮光,每隔一小段日子,都有相關書籍、紀錄片問世,《光陰的故事─台灣新電影》也是這樣一部作品,並且由台北市政府出資。我認為它其實非常政策導向,無非就是以距今30餘年前的文化成就來宣揚國威,這種做法與觀光局、捷運局拚命找老外背包客來替城市背書比讚的思考脈絡並無二致,都是在乎外來觀感強過本地紮根發展,片中邀集各國重量級人士於外齊聲表揚一輪過後,於內實質的美學、電影教育又做了什麼?幾乎能想像再一個30年後,社會繼續舉辦「台灣新電影一甲子」的各種慶典,但60年來除了崇古念舊,仍無創新、顛覆與長足進步。我對新電影抱持的崇高敬意無庸置疑,它的確是台灣影史至今最重要,或許也是唯一訴求反動、映現時代精神的集體事件,而我只是想問:光輝過後,接下來呢?

電影在金馬影展做了單獨一場首映,途中觀眾席的若干狀況,比方開演後在全場遊行、邊找位子邊高聲談笑的數名女孩;比方我左邊一個睡了片子前三分之一的男孩、以及他那看不到半場就先走了的朋友;比方前排一對不時溫存、後來男生直接打起手遊的小情侶,在在激發我的獵奇之心,好想做個「你怎麼想來看這部片」的出口民調。待映後QA,才得知他們都是被動員來的影視相關科系學生,於是,我的好奇立刻變成了驚惶。銀幕裡是國際名人們褒獎著上一代電影人,銀幕外卻是漫不經心的下一代電影學子,問題再顯而易見不過,比起歌功頌德,教育改革才是燃眉之急。

做為一個以文化傳播為職志的孩子,小時候總是欣羨香港與日本的流行文化,出社會後踏進電影圈,眼看韓國影視產業節節進發,自己腳下卻還是一片未開墾的泥地,連要播什麼種都沒人說得清楚,曾經我在訪問一位韓國電影業高層時,天真而淒絕地問他:「成為亞洲的文化和電影強國是什麼感覺?」我在想,若有一部電影是關於我們這輩人的一生,它催淚的最後一幕,必然會是我們看見自己生長的土地成為一個強盛國家,並為此感到驕傲,而那只是幻想。

我經常和朋友半開玩笑:如果上天要給人類一個概念性背景條件(如國籍、民族性)的最大考驗,就是令他生為台灣人。《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記錄詩人瘂弦的《如歌的行板》中,有段他與女兒的對話,瘂弦說自己的文學和人生都是失敗的,女兒回答,有什麼比失敗的人生更像一首詩呢?那麼我們好像尚可寬心了,畢竟,又有什麼比活在台灣促狹的國際地位與捉襟見肘的文化政策下,更像一部電影呢?

小老鼠河瀨直美─《第二扇窗》

導演河瀨直美是日本影壇藝術類的中生代旗手,紀錄片和劇情片創作並行,目前為止的導演生涯,已經拿過坎城影展金攝影機獎和評審團大獎,我姑且將她歸類為生態空靈系,她的作品充滿大自然萬物與生死議題的象徵和連結,透過影像不斷輸送天人合一生命觀的訊息,但為什麼叫她小老鼠呢?

昨天恰巧在作家張惠菁的書中讀到一個故事(這故事是她朋友的孩子在童書裡看到的):有群老鼠整年都忙著幹活、儲備過冬糧食,只有一隻小老鼠總是到處閒晃,宣稱自己在「蒐集陽光、微風、花的香味」,嚴冬來臨後,老鼠們的存糧逐漸短缺,即將失去求生意志,這時,小老鼠開始向同伴描述牠在過去三個季節裡蒐集來的「寶物」,在黑暗的地洞裡,老鼠們邊聽邊回想起生活的美好,總算得到活下去的希望。而小老鼠所做的,不就是所有藝術創作者的志業嗎?發掘勞碌現實以外的無形珍貴之物,採集、提煉、傳遞,並感動他人,所以河瀨直美是小老鼠,所有電影工作者也都是。

《第二扇窗》裡,大量出現時而平靜、時而凶險的海洋,意味生命的起源與毀滅;被宰殺放血的羔羊、病危卻泰然自適的母親,意味死亡不是終點而是中繼;少男少女第一次的性,則又意味生命能量仍將透過傳承延續下去。在此附帶一提,小男主角村上虹郎其實是個星二代,媽媽是歌手UA,爸爸是演員村上淳,而他和父親在片中的角色,也就是一對分隔兩地偶爾見面的父子,為電影多添上一筆遊走在虛構與紀錄間的曖昧性。

由於太受片中小女主角陪母親面對死亡的段落打動,遂又想起馬奎斯在《百年孤寂》裡的一句箴言:「父母是隔在我們和死亡之間的簾子」,因為直視了死亡,才能夠領略生的奧義。《第二扇窗》顧名思義,生命裡的窗只要關上了一扇,也就會再打開另外一扇,歲末將至,這部電影可以是很好的對生活時光的沉澱與回顧。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


2014-12-01

半首抗日主旋律,半首酣暢動作喜劇─《廚子戲子痞子》

沒幾天前,才剛剛針對過「到底誰是中國蓋瑞奇」這個不知道從誰起頭的類比聯想題,與人有了一番討論。是姜文嗎?不對,姜文除了是眾所周知的勞勃狄尼洛好哥兒們之外,風格也更近似於狄尼洛的另一好哥兒們馬丁史柯西斯,凌厲、深沉、大器;如果是蓋瑞奇,必須再搖滾、再神經質、再痞一些,然而就在看了《廚子戲子痞子》後,我可能得說,這頭銜要給本次多往票房靠攏了點的管虎。

故事是這樣的,對日抗戰時期,慘淡的北平城一間飯館裡,表面上是地痞流氓抓來兩個日本軍官,與飯館老闆夫婦及一位駐店戲曲演員共商勒索大業,而事實上,眾人裝瘋賣傻皆為假,向日軍七三一部隊竊取生化戰解藥、拯救天下蒼生才是真。

電影一開始,即有挾帶強烈類型企圖之結合動畫、默片、西部片元素的開場戲,往後對白更是酣暢淋漓得令人驚奇叫好,表演也是,包括2009年曾以《風聲》吳大隊一角擄獲輕熟女芳心的張涵予,演出巧言令色的風騷戲子,達成形象重大突破,而劉燁的假髮雖然激似《賭神3》裡吳鎮宇演的高傲,但他仍將廚子的卑劣輕賤表現得可圈可點,至於現今中國影壇片量爆棚的一哥黃渤,他14年前首次擔綱電影主角,就是拍管虎的片,兩人淵源深厚,於是很奇妙地,看他演過那麼多戲,就屬本片特別游刃有餘又自在,此外好久不見的田中千繪,對台灣觀眾而言也許亦是看點之一。

由於故事根植在民國抗日背景,不免受到嚴厲的史實與意識型態檢視,確實浮誇之處是有的,像是四位主角幾近萬能的各種知識功夫、稍嫌穿越了的科學武器技術、若干偏重娛樂取向的橋段,以及主旋律得比較過火的部分,出現在後段四人聯手殲滅日軍,還有被綁軍官對主角們說了句「原來中國也有聰明人」。不過,私以為較恰當的評賞方法,是把它視為一部改編自歷史的類奇幻劇,畢竟當真實的過去已經那麼血淚斑斑,何不就讓創作者用類型喜劇緩頰,況且它在製作與娛樂性上仍有符水準;片尾的演員訪談花絮,道出本片其實是對舊時代情操的緬懷致敬,與其要批評他們為自己開脫,不如看作是將國仇家恨重重提起但輕輕放下,做為電影觀眾,還是應該要能容得下對世界的各種詮釋面向。

-本文刊載於大人物迷電影【電影吞食部】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