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15


征服北極/楊力州導演專訪

零下40度的險惡極地,只有熱血不會結冰!
到世界的盡頭重新啟動人生
     


★至今對北極最清晰的記憶是什麼?
不要回想好不好,不堪回首欸(笑)。我們走了一個月到達磁北極,就是指北針會指的那個點,走到的時候針一直繞圈不知道要指哪裡,因為我們已經站在它頭上了。再來我這輩子不想再做的,就是在北極大小便,尤其大號,我們只有1分鐘能上,要先在地面挖洞,繞著跑、醞釀氣氛,有時大到一半氣氛沒了,你知道它還沒離開你的身體,但感覺到它從末端開始結冰…必須用手折斷…我再也不想過每天都在折糞便的日子了(笑)。

★你有想過自己可能回不來嗎?
這件事我沒跟別人講過,出發前一個禮拜我寫了封信給我弟,我說你收好不要看喔,需要看的時候你就知道了。我很害怕因為從沒有一個拍片經驗是你每天要先解決活著的問題,拍片不是最重要的事,活著比拍片還重要。回來後再看到那封信想說這什麼東西啊,就把它撕掉了(笑)。

★這3位隊員是極地版的20‧30‧40,你覺得自己為什麼在人生這個時間點做這件事?
要從上一部片《水蜜桃阿嬤》講起,播出時引起了一些募款的紛爭,從去年5月後我都沒有拍片了,這之間我都在拍商業廣告,當時很大的挫敗是因為我很關心政治、環境、社會問題,我也發現社會每個人還是有活力的,所以希望用紀錄片的影響力讓台灣更好。水蜜桃風波後我甚至想我就離開吧,不拍紀錄片了,我可以接廣告賺錢、去學校教書。直到今年初接到電話,問我要不要去北極走一趟地獄,我覺得這一年來我在創作上的瓶頸跟負面情緒怎樣都不會比去地獄還糟,所以我就答應了。

★這件事對你的意義呢?
我一聽到北極,腦海浮出的不是一望無際的畫面,而是白色立體保麗龍割的「北極」兩個大字(笑),它原本在我的經驗與期待值裡都是不存在的,但當我有機會走一趟,最大的意義就是我真的能去參與這件很重要的事:第一次有台灣人走到磁北極,而且不是翻開書的一行字或一張照片而已,竟然可以有一部紀錄片電影。我拍紀錄片都是想留下台灣主體性,我知道電影有很大的力量,它被傳播出去的時候台灣是可以被看到的。有顆鏡頭是我一直zoom out拍他們三個人在走,為了拍這鏡頭要跑好遠,一直到他們變成芝麻點、到他們都不見了,只剩下一片北極大地。他們三個人在北極的位置就跟台灣在世界的位置是差不多的,還好有電影才能留下紀錄。

★北極之旅中最快樂與最痛苦的一件事?
最高興的是雖然台灣隊走最後一名,但我們走完了耶!9隊只有3隊走完,我比他們還興奮,因為明天可以回家了,他們看我激動成那樣眼眶都有點泛紅。最痛苦是我先到終點去等他們時,因為沒辦法用英文跟工作人員打屁聊天,一直處在只有一個人的狀態,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精神分裂,沒辦法跟人溝通交流,每天就是很仔細謹慎地去處理生活細節。

★這趟旅程改變了你們4人什麼?
我必須承認我面對惡劣環境是怯懦的,剛開始我都在找人替我去,隨著拒絕人數攀升我就越來越害怕。到我去挪威受訓後,才克服所謂「無知、未知、不知」的恐懼,我最大改變是踏上北極那一刻,發現我解決了這個問題;林義傑就一直是個硬漢;陳彥博他真的會在攝影機前哭,他覺得他走8小時好像在原地走,因為風景都一樣。其實人生很多時候都在原地走,但我們不自知,或因自知而感到恐懼,我覺得他講的就是那樣的東西。我看到義傑最大的改變是,他說他32歲了這是最後一場比賽,我當然很開心可以拍到他的封山之作,但我最感動他說他想過自己的生活。我想天吶,這個人為什麼沒有在過自己的生活?他這10年來都為了台灣或國族意識去過,背負很沉重的壓力。對劉博園來說他覺得他快40歲,肚皮越來越大,他希望做件事看自己的毅力可以到哪裡。

★本片調性偏向歡樂搞笑,這是最初預期的表現方式嗎?
很多人跟我講這是北極版的海角七號(笑)。在北極的困難不用形容跟解釋,因為全部都是困難,只有壓低自己的笑點跟情緒才能繼續走下去,在行進過程中如果都要嚴肅地去討論每一件事情的話一定會挫敗。其它6隊真的因傷退出的比例很少,我覺得相當多是因為心理的原因。我覺得他們三個人保持一種很詭異的平衡,其實我很希望他們吵架,這樣會讓我的紀錄片很有戲劇性。

★陳彥博挑選《媽媽請你也保重》做為打氣隊歌,你在北極最想唱或聽的一首歌是?
謝金燕的《練舞功》,充滿台式熱情我覺得很棒,我也想看《飲食男女》,我希望看到很多真實食物的影像。

★你想用這部紀錄片告訴觀眾什麼?
雖然片名叫征服北極,但其實整部片在告訴大家地理上的北極是沒辦法征服的,我希望觀眾看完後去找到你心中的北極並征服它,牽出你生鏽的腳踏車真的去把台灣繞一圈,那就是你的北極;也有朋友看完,決定打電話給吵架後再也沒聯絡的同學約他喝咖啡,那也是他的北極。

★若要再度挑戰肉體及精神的極限,你想去哪裡做什麼?
男性心中都有冒險躍動的因子,我想把這種精神拿去影響其它人,像我現在拍一部紀錄片講失智老人,紀錄片是永久保存記憶,可是我的被攝者每天都在失去記憶,每天我們關係都要重新建立,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挑戰,它比較是哲學上的,關於紀錄片最本質的,關於真實或關於記錄,拍了那麼久紀錄片,我一直在追求的真實突然被破解了,我到底要記錄我的世界的真實,還是我的被攝者世界的真實?

★以過來人的身份,請你給想挑戰極限冒險的勇者一句話。
一定要去做。當你有體力跟機會時一定要去做,我們都在等待機會,但通常機會跟體力不會同時到來。但要切記冒險不等於冒生命危險,要先做好準備,而且冒險其實等於創意喔,如何判斷或解決問題就是創意。我覺得一個業務員都應該來看這部紀錄片,你可以在你的職場上尋求到堅持下去的力量跟態度。

★如電影宣傳文案所寫,生命與電影創作的原點,你找到了嗎?
當我真的走到世界盡頭,我在那寫了封信給去世的外婆,告訴她我這些年都做了什麼事,我突然理解到我也同時在新世界的開頭,我覺得,啊,我懂了,我應該從這再開始自己的生命或紀錄片的生命,活著變成一個很強的概念,我要活著,我的紀錄片也要活著,我必須去拍這三個人的歷練跟生命,我可以找到一些力量。


-本文刊載於絕色奇幻報2008年12月號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