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12

我與香港的濃情密影:鏡裡雙城──余靜萍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SCOPE電影視野]vol.1

「在香港工作,考驗你馬上進入狀態的能力,不像台灣有那麼多前製討論,常常到現場發現景還沒好,很多突發狀況,在沒有規劃的情況下要拿出本事,所有人都得臨機應變。」─余靜萍

初出社會踏入平面攝影,在工作上結識新婚的任達華與琦琦夫婦,不久後琦琦邀她去香港,在她主理造型的《fashion & beauty》週刊擔任攝影師,單槍匹馬,一個月飛過去兩次,「那一年馬上就有航空公司的會員,甚至坐機場快線坐到怕,聽到車門嘟嘟聲就很沮喪,因為又要一個人去工作。」好在香港團隊極度禮遇並且信任她,場景等執行細項都早早處理好,她人一到就可以拍。她雀躍地說,梁洛施的第一組寫真,還有張栢芝剛出道時的照片都是她拍的,最早是這樣開始與香港有密切合作。

從商業攝影前往電影的路上
比較兩地經驗,香港時裝和唱片工業固然走得比較前面,許多工作方式卻讓她不太適應,「當時去拍唱片封面,不會先給你聽歌的,也不會告訴你歌手的特性,只有造型師跟你開會,說歌手穿什麼衣服、要怎麼拍。」其餘都是未知未確,要到現場才能知道,在香港工作很緊張、很快速,不容許思考或犯錯,甚或是,台灣人與他們相較下所顯露的「天真」,尤其在她跨足電影後,特別強烈地體會。


在台灣參與過兩部打工性質的電影側拍,然而她心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電影,是和區雪兒合作的《明明》(2007),劇中因為有爆破場面,來自台灣的她和大助,是全場最興奮的人,大家都疑惑著「怎麼拍片還那麼開心?」香港人常覺得她們太天真、幼稚,花那麼多時間只為了等一個畫面,「我都說我們等啊,那會很好看啊,他們就覺得不行!還有多少東西要拍!這個不在狀況內要趕快想辦法弄!」但提及導演區雪兒,她稱之為「奇葩」與「瘋狂的創作者」,因為她與自己同樣認為,心目中最美的永遠還沒拍到,「她可能拍了20年的煙,我才拍2年,但是她比我更想把煙拍得更好。我覺得她會比我更不開心,因為我在台灣分享這些想法,起碼沒人會覺得我是瘋子。」香港老一輩的技術人員書念得少,很年輕入行後就一直做下去,拍片漸漸僵化成公式反應,但近年情況已有改變,新一代的工作人員進來了,個個年輕,而且從國外學成歸來,一樣願意從基層做起。

適應節奏而不依賴經驗
「問香港大助問題,他們回答語氣比較輕浮,痞痞的,但是人都不壞,會先看你怎麼做,再決定自己的態度,跟台灣苦幹實幹型的很不同。」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原以為香港電影工業的成熟度,應該足以免去亞洲普遍的性別陋習,但她仍曾經覺得被欺負,「上crane因為要跟焦,通常是攝影師跟大助坐,有一次導演說想跟我一起上去討論,可是推crane的工作人員不願意,理由也很牽強。如果我或導演其中一個是男生,我覺得就不會這樣。」

第一次碰上電影攝影機,才知道這個工作很講求節奏,一個周迅射彈珠的鏡頭,她怎樣就是跟不到,因為眼睛總是比手快,「就像賓哥(李屏賓)說的,慢一拍就是永遠會被打到,後來才了解其實可以先跟演員溝通,互相配合,所以真的不用覺得自己能力不夠,只是經驗問題。」她常聽到香港人說:很簡單啊,就是這樣,「但我即使拍過,也想找更多可能,經驗太多讓他們只求快速解決問題、不要出錯,反而看不到更不一樣的世界。」沒有嘗試的渴望,人就成了工匠,而不會是大師,就像多年來總會聽到王家衛的劇組有人抱怨說,3個月都在拍同一個東西,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要去知道為什麼啊,我希望不要被自己的經驗給絆倒,這是從香港工作中感覺到的。」

每座城市都有兩種情緒
香港有個「香港味」,這不是她的形容詞,而是真的覺得食物、空氣都有一種味道,對她來說是個弔詭的地方,既喜歡那裡的活力,卻又討厭當搭著叮叮經過中環、灣仔到銅鑼灣之後,看到傳統市場周圍很多老人,很老了還推著東西在工作,這讓她開心不起來,因為台灣老人多半是發呆悠閒著,不需要做事維生的,「城市區域間的質感落差太大,那時候我待超過一個禮拜就會受不了,現在可以一個月,因為在大陸更難過。」難過的只是生活品質,上海的拍片環境其實非常優渥,「他們接了很多好萊塢的案子,比我們大不知道幾倍,所以被訓練得很專業,器材公司也把人教得更好,去工作已經不需要擔心,光是鋪軌道都鋪得比我們好。」台灣拍片太不重視基層訓練,想學香港的快,可是功課又做得不夠多,她最憤慨的是,儘管現在這麼多片在拍,有些人的壞心眼還是會把台灣電影搞垮,投機份子經常異想天開地以為,只要找到一群很有經驗的工作人員,就可以把2千萬成本拍到4千萬的質感,「真的一分錢一分貨,而且當技術組都最資深,導演組、製片組卻都最沒經驗時,怎麼可能快得了?」

有大陸拍片經驗,一部分來自2011年拍攝的《傾城之淚》,和香港女導演黃真真的合作中,她看見理智和效率,並且學到在片場掌握和創造節奏是可以很有技巧的,「她完全知道演員的狀況,告訴我這場戲她會製造3次讓演員哭的機會,哭不出來就沒辦法了,然後分別要怎麼做,步驟很清楚。」反觀她所知道的台灣導演,「比較會等待奇蹟」,她說,香港每分每秒都在跟自己、世界比賽,台灣導演可以說沒那麼積極,也可說是溫柔和彈性,「林書宇導演很有經驗,用盡很多方法,女主角都無法哭到他想要的樣子,本來1小時可以拍完的戲,我們從凌晨2點等到天亮,就會去思考等待與不等待的原因。」不同導演方法,最終能得到的結果絕對不同,沒有好壞,僅是於此劃分了兩地孕育出的性格落差。

她還想跟更多欣賞的香港導演合作,「像許鞍華導演,一定會讓我看到香港電影裡更有韻味的東西,也滿想跟陳果搭配,不過男導演很衝撞,壓力會很大,最想的是跟區雪兒導演再合作,現在常常一起拍廣告,第二部長片想必她會更加謹慎。」台灣也是,雖然製片環境仍是百廢待興,她還想繼續拍下去,因為最窩心的不是被稱讚技術好、片子賣座,而是可以跟有智慧的人一起工作,即便偶爾會有惱怒也有怨懟,她還有那個最重視而不願放棄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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