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12

我與香港的濃情密影:鏡裡雙城──關本良專訪

採訪:孫志熙/攝影:kaki  [SCOPE電影視野]vol.1

「沒有香港,就不會在看到台灣後感覺那麼強烈,因為離開了會看得更清楚,如果我沒有去台灣拍片,根本不知道我是用在香港學到的角度。」─關本良

早年他隨劇團來台,感覺到當時台灣的人們,不單只是在自己喜愛的藝術領域努力,彼此更有很多交流,排完戲,大家出來跟不同藝術家聊天,文化的多元性能容納不同的創作人,這樣的人文氣息和空間一直吸引著他。

「香港太擁擠、壓迫,地很貴很小,沒有太多休閒的地方讓大家聚在一塊,也很難有空間去想像,無論去哪個角落,一小時內就到了,沒有一種等待。像從台北去台南,起碼會經過好幾個休息站,香港沒有這東西,所以我第一次到台灣開車,感覺就像美國公路的浪漫情調,有等待的過程,會讓你把事情多想一下。」從此,他一有機會就來接近這些氣氛,哪怕沒有工作也跑到台灣生活,「佔用你們的空間」,他說,去年他住在內湖五指山上,今年搬到萬華老區,還發現青年公園裡全都是老人。

城市空間影響影像思維
《乘著光影旅行》(2010)裡,攝影師李屏賓提及自己是到香港拍片後,才第一次接觸手持攝影,貼切道出兩地影像思維的差異。「香港一天拍幾十顆鏡頭很正常,比如《花樣年華》永遠都是兩個人,最大空間就是他們吃麵的攤子,在香港拍片時間非常趕,要靈活性、即興,資源非常有限,空間很小,所以用手持,找很多角度去表現,不像台灣可以退後去思考。」集體意識與空間密切關聯,台灣由於制度和技術不那麼成熟,應變難題時必須透過人情去解決,「拍一場戲如果有小孩在後面玩,台灣人會去跟他們解釋這邊要拍戲,如果不介意就繼續玩,他也真的就在那邊當臨時演員;香港不可能,你一放鏡頭,他看到機器馬上就走。」都說台灣的影像寫實、客觀、天人合一,把很多不好看的東西拍進去,其實是容納度的表現,因為尊重這些東西的存在,不會想盡辦法避開,而會讓物件講話,各形各色的民間力量,或許因此讓路上高高低低、不易走路,卻有珍貴的獨特性,和他拍攝紀錄片秉持的精神一致。

台灣正在最可愛的成形期
香港過去蓬勃的電影工業,在他看來是不斷把規模擴大、產量增加,但是品質卻下降,雖然訓練出一批精良的技術人員,在現場能很快解決問題,但工作性質強烈,熱愛電影的程度相對就少,「在台灣拍片的氣氛很不一樣,我的助理是念美工的,他每拍一個鏡頭之前,都會拿出本子來畫,他真的是喜歡、享受拍片。」來台拍攝《渺渺》結束後,他看到導演程孝澤在一旁和鄭有傑導演通電話,「他說片子出來了,講電話講到哭,他們是有這樣的熱情!」台灣電影人為彼此作品幫忙、客串,以前他從許鞍華導演口中聽來的新浪潮就是這樣。侯孝賢導演傳承下來的系統也令他敬佩,「他不是看個人的意義,而是有一個視野去看待整個電影工業,很早他就開始培養,像攝影家張照堂會幫其他攝影師出書那樣。」經歷過香港電影從繁榮走進調整過濾期,也守望著台灣電影從復甦到正在成形,他相信之前台灣累積的熱情能轉換為成熟工業,只是,「變成工業可能就沒那麼好玩了」。

亂來的攝影師與尋找中的身分
在他的年代之前,香港攝影師也採傳統師徒制,入行得從推軌道、做助理幹起,到了他這一輩,雖然一批新人被統稱為學院派,「但也沒念過什麼偉大的書,只是喜歡攝影就進入這行,拍片一半是做苦力,時間又很長,所以我喜歡跟有熱情的人工作,會互相感染。」他說自己就是喜歡攝影,所以什麼都做,不像有些電影攝影師覺得拿DV很沒面子,「我是喜歡攝影,不是喜歡攝影機,所以拍什麼都可以啊,我就是在找觸動我的東西而已,我試過連續拍電影或廣告,都會變成機器,亂做反而保持新鮮感和熱情。」舉回《乘著光影旅行》一例,如果當初先有算計,光是要談18部電影的畫面授權、找經費談資助,就足夠讓人打消念頭了,「是因為先去做了,發覺困難其實都會解決的,讓我更有力去做下一件事。」

在他身上察覺不出太多原鄉情懷,工作和生活總是在外,並樂得這樣游牧般的人生步調,想想,不具備地域觀與歸屬感,本是近幾世代的香港自然天性吧。他眼中的「家」是個大熔爐,世界各地的文化都有,怎麼混搭都行,去到那裡的人也比較願意放下身段學習交流,再把東西帶出去,「我不覺得我就是很愛香港、要維護它的文化,但是我自然會在拍攝時用出香港的方法,可能台灣人比較愛台灣,會把台灣放在自己的前面,我的地域分界沒那麼重要,我就是一個人。」不過他也觀察到這幾年的香港,冒出一波新生的紀錄片浪潮,「之前台灣讓我很驚訝,那麼多人拍紀錄片都沒錢的,怎麼可以拍個好幾年,所以我也去做了,香港也開始有人這樣做,當一個東西去到盡頭,就會逼著你去找回自己跟這地方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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