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04


第四張畫/鍾孟宏導演專訪

★近期手頭上正在進行什麼工作?
我後天要去蘇格蘭拍廣告,每年會拍5、6支,比較多是大陸的案子,但這支是台灣的。前陣子都在忙影展。

★目前有您關注而且覺得有機會發展成故事的議題嗎?
一年多前有個故事,希望把它變成下下部電影。有個計程車司機開了24小時載客下南部,乘客沒錢付車資,就到處去找朋友要錢,但是要不到,司機也只好一直跟著他,結果最後乘客跑了,留下7、8萬塊跳表的費用,這是報紙上出現過很短的一個新聞。

★軟調色情片的計劃還有後續嗎?
那個大家都說是不可能的事,因為要蒐集很多Footage、買版權,我想去重述台灣以前色情電影的歷史,25到30年前義大利軟調色情是很重要的一段。真的滿難的,搞不好拍完這部就沒機會了(笑),話不用怕被講難聽,自己嘲笑自己也沒關係,但心裡要很堅定。

★《第四張畫》把台灣農村,我想特別是在都市俗的眼裡,拍得很異國魔幻,除了您對畫面一貫的講究之外,還有什麼特別想呈現的?
我從小就在鄉下長大,農村的感覺就是很遼闊,不是說視野遼闊而已,而是生活裡沒什麼事情,很單純所以很開,所以也用很簡單的方式去拍,裡面很多細節比如拍煙的光線,以前我們常覺得台灣電影顏色都怪怪的,那是因為沒有找到對的時間,在對的時間就可以把顏色拍得很Rich。片頭衣服被沖走那個涵洞,我覺得是最漂亮的景,是在新竹勘景時不小心看到的。

★您的作品總有很強的攝影、明暗對比、美術音樂、讓人無限延伸想像或很震懾的最後一顆鏡頭等等,您說您認為真正的電影裡面,細節可能是強過敘事的,能否告訴我們您完整的影像美學觀?
細節是喜歡看電影的人發現驚喜的地方,美術就是要做在生活裡面、隱藏在影片後面。看到好看的鏡頭對我來說像Bonus,像我昨天看的《三隻猴子》,導演是攝影出身,雖然不在意那些的人會覺得這跟故事有關係嗎。很多人覺得我拍廣告所以對攝影、音樂會很要求,但對我來說是把生活的風景拍下來就好,只是擺鏡頭的位置是不是最好的角度,就像我以前拍化妝品廣告,漂亮的女人絕對有爛角度,醜的女人也有好角度。常有人說我們把鄉下拍得很漂亮,這不是鄉下本身的美醜問題,而是有沒有找到那個角度。

★還有另一個明顯特徵是「情感上保持距離」,像《停車》刻意在情緒高點之前就剪掉,這種做法當然一般觀眾不太買單,《第四張畫》中您有沒有做出調整或仍要把持的地方?
我也滿困擾的,做的東西跟觀眾會有一點距離,像郝蕾跟關穎講話掉眼淚那裡,其實後面還有一段是她真的大哭出來,我就把那個剪掉,因為實在是太感人了(笑)。我一直相信電影不是讓觀眾去享受哭跟笑的過程,而是去冷靜觀看生命和事物的狀態,常有人批評,但沒辦法因為我的信仰是這樣,我不會把感情在別人面前表達出來,我覺得人都是壓抑的,才會把臉上的表情弄得更複雜,人的臉是全世界最美麗的風景,就是因為很多情緒在干擾著,看風光要看表情而不是眼淚或笑容。這次因為片型關係,講到家庭情感,大人小孩間情感是很直接的,有時候真的剪不掉,但還是盡量克制在那個距離,我希望觀眾可以去了解這樣做的原因。

★關於電影主題,您所謂的「看不見」,在這個小孩和他的周遭環境之間是怎樣的相互關係?
人都有這種問題存在,每個人都有秘密,這個看不到的東西會影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人好玩的地方就在這。像戴立忍的角色,有些事不願意講,那會怎麼影響到他下半輩子?郝蕾事實上也知道一些,那他們怎麼相處?影展時很多人說為什麼電影就這樣結束了,也有人說看到後來留下很多東西是他從來都沒想過的。還原回來到內在,你就知道包括自己都有很多是不了解的,何況10歲小朋友,對性、親情、友情都剛啟蒙,他怎麼去面對未來?拍電影的好處是你永遠只提出想法和問題,不用像郝龍斌一樣被罵到臭頭還要去解決。電影要跟自己離遠一點,拍自傳電影是OK,像《童年往事》就拍出了整個時代,而不只是自己瑣瑣碎碎的小事情而已,這是我的看法。

★基於什麼理念或原因,讓您願意繼續去挖掘、去探究那些社會和人性裡不是太美好的東西?
我常會想,是不是人性最美好的東西,就隱藏在那些不美好的事情裡面,在陌生或敵對之中散發出的一點光芒才是最耀眼的。不是說要去挖掘台灣醜陋的現狀,美好的事情就已經很美好了啊,不用再講它美好了,從不美好出發,才有很多東西可以談。

★與您同輩懷有電影夢的青年,在90年代初出茅蘆的時候,因為當時大環境因素,是不是有點退而求其次去拍廣告?
這點我可以澄清一下,我相信很多人覺得拍廣告是為了賺錢,但如果你這樣預期而去拍是拍不好的,你不能預期為了賺錢而去做一件事,要有更長的視野,拍好了才有人繼續找你,你的價錢才會愈來愈高,這才叫賺錢,接單是沒辦法成就一個事業的。我們這一代完全是台灣電影最可憐的一代,在大學時期承接台灣新電影的夢想,但對我來講1989年《悲情城市》拿到威尼斯大獎後,台灣新電影就結束了,那時候我們剛畢業,有人出去唸電影、唸文學,所有人都夢想有機會弄個電影,90年代初回來的時候大家都失業了,頂多大師們拍片去當個場記,其他就鳥獸散,不是去拍金穗獎短片,不然就拍廣告,但也不是想拍就有得拍,因為上一代太多美國回來的去拍廣告結果拍爛,讓人家覺得唸書回來也不一定會拍。

★相較當年,現在廣告和電影業的趨勢似乎又逆轉了,您怎麼看這樣的變遷和歷程?
從08年《海角七號》到現在真正賣座的電影有嗎?要破百甚至破五百是沒有很難,但要說所有工作人員可以持續拍電影、Pay有好起來的話還是有個距離,我是還沒辦法,縱使有一天我有辦法了,我還是會繼續拍廣告,有時候拍一支廣告的預算比一部電影還多,短短三四天就把它花掉,享受這種花錢的樂趣還滿好玩的(笑)。千金難買早知道,很難說會好還是不好,當時滿茫然的,唸書回來也是撐到97年才慢慢有機會拍廣告,我那時候過30歲了,會擔心以後沒機會怎麼辦,也許很多人覺得要拍電影就是要經過這種苦跟磨練,但是你知道嗎,很多厲害的導演根本就沒有經歷過,電影是經過你的腦袋不是經過你的Muscle,我相信有才華的話,只要好好拍片大家都可以看得到,那個苦不一定要承受,如果你看一個小孩子還不錯,有機會就給他拍,一次兩次他就會有東西出來。我們常怪東怪西說台灣沒有電影工業、沒有錢啊,那只是我們真的沒做好,全世界所有Independent導演都是這樣,他們還是要抗爭跟不妥協,所以電影沒賣好沒怎麼樣,再去找機會就是了。

★創作路途至今,您仍堅信不移的事情是什麼?
我只有相信我不喜歡、不想做什麼事情,我真的很討厭矯情的東西,其他都可以慢慢調整,只有珍惜現在能做到能做好的,戰戰兢兢、小步小步去做。


-本文刊載於絕色奇幻報2010年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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